简随安重新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身上那套不合衬的工作服也被扒了下来，换成了一套略显宽大的衬衣。
结合昏倒前的记忆，简随安猜测这大概是那个杀胚保镖的衣服。
大脑依旧昏沉，身子也没什么力气，但处于陌生环境下的警惕性还是让她从被子里坐起身来，打量起四下的环境。
她现在正处在这是一间木屋里，瞧屋里的装饰应该是某人的卧室。至于到底是谁的她暂时还分辨不出来，屋子带有个人风格的物品太少了，看上去只是个临时的起居室。不过整体的装修风格很不错，无论是空间布局还是家具装饰都透着鲜明的北欧风情。
“真是意外啊。”简随安又扫了圈房间，身子依着着靠背，像是感慨般的轻叹一声。
昏倒前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了。先不说那个杀气腾腾的女人，单单是那个女孩就给她一种异常危险的感觉。
很难想象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上。
她从业这么多年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里面不乏一些气势强盛的掌权者，但迄今为止能让她打心里用“怪物”这个词形容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那位身居老宅却仍旧手眼通天的秦老爷子秦鼎天；另一位是她代人留学期间遇到的一位来自芝加哥的大小姐。
和那两位比起来，女孩带给她的压迫感只高不低，明明全程女孩脸上都挂着甜美的笑容，可她就是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硬要形容的话，感觉，嗯，有点像，人偶？
对，就是人偶，只有精密调节的人偶才会露出那样完美却又毫无温度的笑容。
“可怕的女孩。”回想起那一幕，简随安身子不自觉的打着颤。
恰巧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红发女孩带着她的保镖走了进来。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女孩见到简随安坐起了身，顺手从身后保镖的手里接过水杯，并微笑着朝她走来，“来，喝点水吧。”
“……谢谢。”简随安小声道了声谢，从女孩手里接过水杯，但没喝。
女孩瞧出她的顾虑，笑着将嘴唇凑到杯口，然后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下压，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小口。
“你看，没事吧。”她眼睛向上瞄着，明媚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
简随安身子一僵，默默撇开视线，淡淡应了声好但依旧没动作。
女孩稍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喝点下去比较好哦，不然你的身子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这种无力的状态。”
“嗯？”一听这话简随安重新将目光移到女孩身上，“为什么？”
“我还蛮佩服你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这片花园里跑。”女孩感叹似耸了耸肩，她坐在床边翘着腿，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成熟，“这片花园里栽种着名为‘迷迭’的独特玫瑰，它会在夜晚释放出一种奇异的香气。这种香气适当吸入可以缓解精神疲劳，但吸入过量就会使人会产生幻觉，严重的话会让人全身无力，甚至致人昏迷。”
为什么要在自家花园里栽种这么危险的东西啊？
简随安在心里大声吐槽了句。忽然她像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女孩，尚未恢复气色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所以我怎么逃都逃不出去不是因为我撞邪了，而是因为我陷入了幻觉？！”
“是的。”女孩轻轻点头，继续解释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迷迭会映射出一个人当下渴求之物的反面，姐姐你一直想逃，所以它给你呈现出的便是永远无法逃离出的大雾。顺带一提，从姐姐你第二次逃亡开始，其实一直是在绕着我的秋千转圈。”
说着女孩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乏味，“老实说看着一个人玩命的跑却永远跑不出去挺有趣的，但次数多了也觉得有些无聊呢。”
“很抱歉没让您尽兴。”简随安捧哏似的接了话茬，说完她默了默，又接着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应该也吸入不少迷迭香气，为什么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嘛～”女孩拉长尾音，像是在公布今日双色球号码的前，主持人故弄玄虚以营造紧张氛围似的，“姐姐你不妨先猜猜看？”
“我猜吗？emm，哈，我猜不出来。”思考了一会儿，简随安叹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也垂了去。这会儿她的大脑虽然不似刚醒来那般昏沉，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不想动脑，那很累。
“姐姐你还真是敷衍啊。”女孩摇了摇头，像是感到无趣。但下一秒她又展颜一笑，握着的拳头像花一样在简随安面前绽开，“那公布答案，我们之所以没被迷迭香给影响，是因为我们提前喝了解药哦。”
“解药？”简随安重复了遍，目光下意识的落到手中捧着的水杯上。乍一看这玻璃杯里似乎只是普通的白开水，但仔细瞧瞧，它好像并没有那么清澈。
“是，它吗？”简随安问。
“是的。”女孩点了下头，“这是以采自深秋时节迷迭花上的晨露为主要原料，又辅以十八种中医药材制成的玫瑰露，可以抑制迷迭……唉，姐姐，你不用喝这么急，没人和你抢，小心别呛着。”
对于女孩的关心，简随安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将玫瑰露喝了个干净，末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舔了下嘴唇，十分舒爽的舒了口气：“好好喝，清润爽口，还有股淡淡的玫瑰香气。”
瞧她这副模样，女孩询问道：“看样子姐姐你很喜欢啊，要再来一杯吗？”
“唉，可以吗？”简随安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听刚刚女孩的讲解，她觉得这玫瑰露应该是相对罕见的，毕竟它的主要原料是深秋时节花上的露水。
“当然可以。”女孩微微一笑，“只要姐姐答应做我的人，我可以把储存的玫瑰露全都送给姐姐。”
又在说这个啊。
简随安脸色叹了口气，她实在不喜欢这个话题。若是别人说这话，她肯定当场就直接翻脸了。但对女孩，她做不到。
“为什么？”简随安问。
“说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吧，我对姐姐你很感兴趣。”
“所以感兴趣的理由呢，你总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吧？”简随安追问道。
女孩望着对方好一会儿，眯眼笑了起来：“好吧，我说。我对姐姐你感兴趣，是因为敢潜入老宅偷东西的人，整个S市大概只有你一个。关键是你还真做到了，要不是逃错了地方，姐姐你现在已经领到赏钱了吧。”
说着她从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先前帮昏迷的简随安换衣服，从她上衣口袋里发现的三张A4纸。
看着自己费了一个月才偷到手的任务目标，简随安垂下了眼眸：“或许吧，但现在委托失败了，那些钱也拿不到了。”
委托人开的价是一千万，整整一千万啊，够她大手大脚花上好长一段时间了。要不是这该死的花园，她现在已经拿了钱开始订购飞往伦敦的机票了。
想到这一千万就那么离自己而去，简随安捂住胸口，心脏好疼好疼，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姐姐不需要露出这种表情啦，我又没说不把它们还给你。”女孩将资料递到简随安面前，“只要姐姐答应我的条件，你仍然可以拿着它们去领钱。”
“……”简随安没有回答，她凝视着女孩那对锐利的赤色竖瞳，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长叹，“抱歉，比起钱我更喜欢自由。”
“自由？”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似的，摇头笑了声，“姐姐你从事着一份特殊的职业，所以你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明白一件事，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自由。”
“我，是自由的！”简随安出口反驳，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很强硬，“我可以从大早上饿到晚上，只为跑到隔壁省的网红店里吃碗面条；也可以在手机上刷到它国风景的时候，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很自由，因为我几乎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不需要考虑到其他人，只需要遵循我自己的心。这难道不是自由吗？！”
她几乎是吼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苍白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
但女孩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古波不兴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她，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句：“姐姐我说过，我可以看穿谎言。你，真的觉得你自己很自由吗？”
“我，我，我……”简随安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想吐出那个自己常挂在嘴边的词语，可女孩的眼眸仿佛洞悉了她的内心，让她不得不直面那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我，我，我是，自……”
“不用勉强自己回答哦，姐姐。”女孩神色平静的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轻柔的说道，“最起码在我看来，得到真正自由的人不应该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
我，很悲伤吗？
简随安下意识看向女孩的眼眸，双眸不自觉的瞪大了几分。她颤抖着唇，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她不相信，那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却是个看起来随时要哭泣的女孩？
我很悲伤吗？
原来如此，我很悲伤啊。
简随安垂下了脑袋，本就不多的力气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离身体，她瘫倒在床上，琥珀色的眼眸黯淡无光。
“姐姐，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成为我的人吗？”女孩柔着声问道，甜美的嗓音像是沁了蜜一样。
简随安微微仰起脑袋，张了张嘴，半响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
“即便那不是真正的自由，你也是这样的回答吗？”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反倒是涌出了些许遗憾，“我也不是一个死缠难打的人，姐姐拒绝了我四次，我也该识趣点了。很抱歉，姐姐。”
“不，你不需要抱歉，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明明你那么诚心的邀请我。”简随安收敛情绪，面色慢慢恢复正常。
女孩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摇头笑了笑：“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事儿像你抱歉，我要道歉的是我接下来要对你做的。”
“接下来？”简随安微微蹙眉，心底泛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她看向女孩的脸，女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深，却也更加没有了温度，仿佛戴上了一个只为笑而笑的面具，面具是静默的疯狂。
“君婉，把那个拿来吧。”
女孩看着她，伸却向后伸去。她身后的女人低下了头，从上衣的内衬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银光凛凛的玩意。
简随安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里，她眼睛如果没瞎的话，那玩意应该是把枪。
“你，你要这个做什么？”简随安哆着唇问。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简随安咽了口唾沫，她其实是知道的。这个女孩怎么说也是秦家人，而她偷的东西显然会对秦家照成一定的损害，自己不答应她的要求，那她自然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她还是想问，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操作这种要人命的东西这么熟练？！
只见女孩利落的卸下弹夹，又从女人手里自然接过子弹。子弹摩擦着弹夹内壁的声音，不大，却磨人神经。
看着那一颗颗银色的子弹被女孩粉嫩的指尖压入弹夹，简随安必须承认，她慌了。
她有想过这或许是女孩在向自己施压而做的戏，可当她再一次从女孩身上感受到那股异样的压迫感时，她明白女孩是认真的。
她真的会杀死自己，在今晚，在这张床上。
黑漆漆的枪口指向了简随安的脑袋，女孩笑着，赤色的眸子却泛着冰凉。
这一刻简随安眼里的她不再是如外表般的初中女孩，而是拥有一头红发的漂亮死神。
“我给予的自由或死？选一个吧。”
死神下令，与之响起的还有子弹上膛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