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母与女

作者:道是无情却有情 更新时间:2025/3/9 23:10:57 字数:3105

这是安以然第二次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她人生中第一场葬礼的主人,是她久未蒙面的父亲。

在安以然十二岁那年,她离开安家的不久前,那个本应该被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静静躺在黑色的棺椁中,惨白的肌肤像是深冬雪,白得让人觉得冷。

这是安以然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直面死亡,她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甚至连眼泪都没掉几滴,只是乖顺着待在母亲身边,安安静静的走完整个葬礼。

这并非安以然冷血,事实上在她的记忆里有关父亲的回忆少的可怜,只有零星细碎的躺在那里面的人抱过自己的画面。

她的记忆里,更多的母亲的“教导”,和小姨教的“离经叛道”。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今天这才算是安以然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安以然坐在圣母安息教堂的座位上,苍髯白髯的圣职者站在最前方的祷告台上,照本宣科的念着十数年如一日的悼文。

他叫老尼尔,在这座神圣且庄严的教堂里已经虔诚的侍奉了主快五十年了。

在他还是小尼尔的时候,他就总能以见习牧师的身份看着上一代教堂的牧师,也就是他的养父给这座城市的达官显贵们的举办葬礼,让他们能够前往天堂。

当时的他很向往那样的父亲,因为他就像是上帝的使者,用着美妙且富有韵律的悼亡诗指引着亡者的灵魂。

在他二十岁那年,父亲退休了,他接替了那位老人的位置,成为这座大教堂的话事人,上帝最虔诚的侍者。

他年轻,有朝气,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够代替父亲成为这座城市最棒的牧师,让主之名再次伟大。

可黑暗的现实却给予了这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以沉痛的打击。

在他第一次接手某位大人物的葬礼时,他心里满怀着怜爱与叹惋,虔诚的以主之名宽恕他生前的罪过,愿他的灵魂直达天堂。

葬礼结束后,他学着父亲曾经那样安慰着死者的亲属。

可在那时他得到的是什么?

敷衍随意的笑容,冷淡无礼的眼神,对主的漠视和虚假的悲伤,对了,还有一沓钞票。

他很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他甚至像给这些虚伪的家伙脸上来上一拳。可他是圣职者,是主的侍者,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会让它敬爱的主蒙羞。

所以他强忍着恶心和那些人虚与委蛇,等送别了这些家伙,他跑去了尊敬的父亲身边,将这些人恶心的模样一一倾诉。

当时的父亲是什么反应?

老尼尔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天一向和蔼的父亲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所献身的圣洁教堂满是肮脏泥泞,长久以来的清新空气飘散着血腥与铜锈夹杂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那天,他的信仰崩塌了。

上帝不再神圣,因为祂仅仅是圣职者为了利益而操纵的傀儡。

葬礼不再庄严,因为它仅仅是显贵们为了凸现他们虚假同情心的工具。

这座看似圣洁神圣的教堂早已腐朽,甚至这座城市也早已腐烂发臭。

尼尔没有为了信仰而抛弃身份,他遵从了父亲的话,继续担任这座教堂的最虔诚的牧师。

大概是上帝给予同流合污之人点惩罚吧,自那之后尼尔再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小尼尔就变成了老尼尔。他垂垂老矣,但被受尊敬,因为他是这座城市最棒的牧师,是引领了无数人前往天堂的上帝使者。

他是需要念着一如既往的悼文,就能收获普通人辛苦许多年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丰厚钱财。

老尼尔知道自己已经堕落的彻底里,那个曾经信奉着主的虔诚年轻人已经彻底泯灭于过往。

这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就连上帝也仅是为富人服务。

他早就已经看清了,在他正值风华的年纪。

我已经见不到天堂了。

老尼尔如此想着,他念着悼文,抬头扫向堂下的“观众们”,琢磨着下班之后到要不要接上昨晚未享受完全的宿醉。

可忽然的,那么突兀的,他看到了天使。

天使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肉体被一件漂亮的黑色长裙包裹着。她坐在人群的最前方,沉默的,悲切的看向棺椁的方向,世间最纯美的面容冷淡却又无比真挚。

她在为死者哀悼,以最真挚的情感。

那瞬间老尼尔忽然觉得自己再次年轻了起来,他挺直了腰杆,昂起脑袋放开声音,换掉数十年如一日的悼词,重新点燃了早已扑灭的篝火。

他变回了那个虔诚的小尼尔,仅为天使和她所爱之人的离去献上一场完美的葬礼,或许这样主能赦免他的罪,让垂垂老矣的他在生命的尽头窥见一眼天堂。

老人牧师的卖力的讲着,细密的汗自他额头不断的低落,他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向年轻的自己赎罪。

这些安以然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出台上牧师的变化,因为在某一刻原本灰白的身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这是自那抹压倒性的艳红后出现后,她世界出现的第二道颜色,虽然很淡,淡到拂袖就能拍散,但却让安以然足够印象深刻。

大概是因为这位年迈的牧师的心绪突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安以然猜测,却也没在多想,目光落到了身旁和她有着五分相似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得体修身的黑色裙摆,乌青的长发盘在脑后,修长的身子像一棵笔挺的松树似的孤傲的坐镇前方,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明觉厉的强大气场。

这是这场葬礼上最尊贵的人,即便是棺椁里那位在身份上也要逊色她三分。

这人便是当今安家的家主,安以然的母亲安宫妃。

“你怎么来了?”安宫妃目视着前方,毫无情绪的声音却飘到了安以然的耳朵里。

安以然偏过视线,以同样冷淡的口吻应道:“小姨的葬礼,我应该来。”

“是吗?”安宫妃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可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冒似没资格出现在这儿。”

“那您就当作我是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应该要被请出去。”

“您大可以试试看,试试我背后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安以然不紧不慢的答着,仿佛是刻意般的,她将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搁在大腿上。

银晃晃的玫瑰戒指,虽然并不昂贵,但却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

安宫妃清丽的眼眸微微眯起,刚刚分家的孩子闹事的经过已经有人告诉她了,她也知道了自己女儿声称和秦家大小姐“结缘”了这件事。

别人都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安宫妃却明白,这是真的。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尽管三年未见,她仍然足够了解。

这个渴望着爱的女孩,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秦家大小姐我见过,她长相不错,也很有能力,你若真喜欢,我不会反对。”

“事到如今倒是摆出一副母亲的样子,您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安以然轻嗤一声,眼底冷色浮现。

安宫妃无视了她的冷漠,继续说道:“你终归是我的女儿,也终归是安家人,总有天是要回来接我的班的。”

“我已经不再是安家人了。”

“是不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安宫妃平静的看向前方,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而且你若真想和秦家那个丫头在一块儿,你必须得有足够的价值。”

安以然冷哼一声:“阿也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安宫妃点了点头,承认了安以然的话,“她是个比我更无情、更冷漠,也更疯狂的掌权者。我相信你明白,她并不是毫无目的的接近你。”

“我知道,所以呢,您又要教导我什么?”

安宫妃扫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要试图用情感去束缚她,那女孩是个怪物,情感对她而言只是一挤随时可弃的消耗品。你要干扰她,控制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拔掉她的牙齿,让她离不开你。情感什么时候都能培养,你最先需要的是一个只属于你的小狗。”

安以然嗤笑一声:“就像您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是。”安宫妃点头,视线和快要长大成人的女儿交汇,“我比你年长,看得到的东西要比你多得多。”

秦家的那个女孩,太危险了。

安宫妃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清楚自己的女儿,即便她还不清楚那个女孩到底有多危险,但肯定有所防备。

她是那样胆小的一个人,所以会为了自己所要的而不惜一切。

“我不想和您讨论这些,我现在只想安静的陪着小姨走完最后一程。”

“当然,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安宫妃平静的看着不远前安睡在棺椁里的妹妹,在牧师悼词念完后,将身旁的花束递到安以然的身前。

“她生前最宠爱你,这第一束花就由你去送吧。”

安以然瞥了眼花束,那是一束鲜艳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白菊花。

“看来您并不是完全的冷漠无情。”安以然刻意嘲讽了句,却没推辞,拿上鲜艳的白菊和自己准备的鲜花走向棺椁,为长眠不醒的睡美人献上最大的敬与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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