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堂里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变得压抑凝重。
感受最直观强烈的便是站着秦老爷子身前的秦玥。
她其实一直都蛮怕老爷子的，虽然这位老人脸上时长挂着和煦慈爱的笑容，但身上却也总是缠绕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气势平常还好，只会让人觉得这位老爷子庄重威严，在他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妄议蜚语。
可当它爆发起来，那就是雷霆震怒、气焰滔天，仿佛能把一切都吞燃烧殆尽。
现在……秦玥咽了口唾沫，不出意外这位老人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赵吏，送客。”
秦老爷子沉声下令，一直侍奉于他身侧的赵老管家从右侧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朝他的主人躬身行礼，然后走到安家爷孙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老太爷没有吭声，她只是深深的望了眼自己的老友，然后带着安以然跟随着老管家出了门。
会客堂里现在就只剩下秦家爷孙二人，沉默在他们之间徘徊。
秦玥拘谨的站在老爷子身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即便年过耄耋，这位垂暮的狮王依旧让人打心眼里感到敬畏。
该死，我TM今天不会被一张破照片给坑死吧！
秦玥在心底骂骂咧咧的，眼神似不经意间瞥向老爷子手里的照片。
她为了按照和秦也的约定，不让任何人知道的将照片送到老爷子手上，于是忽就将照片连同贺寿的礼物一起放到礼盒里。
她本以为就是张照片而已，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充其量只会让老爷子有些好奇，毕竟秦也的那双眼睛确实足够独特。
可谁曾想老爷子居然会有这么大反应？！
她印象里老爷子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凝重的表情，就连当初五姨和家族断绝关系投身入考古时都没有像现在这般。
这张平平无奇的照片，不，准确说是那双眼睛，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秦玥好奇，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察觉到老爷子摸着照片的手顿了顿，她立马瞥开视线，直挺着身子站好。
秦老爷子扣上手里的照片，抬手揉了揉眉心，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他的语气严肃森然，犹如雄狮的低吼。
秦玥打了个寒颤，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得把所有事全都交代了出来，包括和秦也交易的事。
秦老爷子静静的听着，期间神色一丝一毫都未曾变化，哪怕是知道自己女儿有个私生女还把人给带回了家，这位老爷子的脸色也始终如一。
直到秦玥说了自己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怕秦也的时候，老爷子的眼神才有了些变化，凝重清幽的目光里竟多了一丝……怅然若失。
“到底还是出现了啊。”
老爷子说了句让秦玥摸不着头脑的话，可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送走安家祖孙的赵老管家已经折返至门外。
“老爷。”
赵老管家躬身复命，老爷子点了点头又接着下令。
“老赵安排好车，我今晚要去老大家一趟。”
赵老管家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是几十年来管家生活的沉淀出的优雅从容。
“车已经备好了，老爷您随时可以出发。”
秦老爷子闻言将照片塞到上衣口袋里，接着从主位上起来，又给了秦玥一个眼神让她跟上。
没过几分钟祖孙二人出现在了一台加长林肯的后座，而车也平稳快速的驶向秦家老大的宅邸。
一路上祖孙二人闭口不言，直到临近目的地时，秦老爷子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这件事你母亲知道吗？”
秦玥知道老爷子说的是“照片”的事，立马摇头：“不知道，妈妈她一点都不知道，是我和姐，那个人商量的，不关妈妈的事。”
秦老爷子看着有些慌乱的女孩，眉眼间的凝重舒展了点。
“小玥，别紧张。”
他伸手揉了揉孙女的头发，他知道现在的脸上不太好看，但还是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些。
“爷爷问你这个不是要对你妈妈做什么，只是这件事涉及到家族的一些……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隐秘？”
什么样的隐秘能让这位足不出户还能将秦家把控住的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秦玥胸口下的好奇心隐隐作祟，但最终她还是没敢问出来。
老爷子不说，那就是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再加上老宅那会儿老爷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这所谓的“隐秘”没准涉及到老爷子曾经的某段过往。
这位几乎可以被称作“S市之王”的老人，他的过往一直是这座城市的禁忌话题。
车缓缓驶进静谧的庄园，白日里郁郁青青的密林在皎皎月色下显得既祥和宁静却又透着一丝莫名的诡秘。
秦玥透过车窗看向不远处的宅邸，偌大的宅邸如同一个漆黑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只能窥见二楼最右边的那一点零星的光亮。
那是秦也的房间。
在过去的十天里这间房间从未有过光亮，她这位便宜姐姐似乎每晚都睡得很早。
而现在那间房间沉了今晚这座宅邸唯一的光源，简直就像是某人早就预料到什么而故意点亮的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也？
秦玥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的身影，和她那双瑰丽而又妖异的赤色眼眸。
她觉得自己胸口像是郁结了一口气，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股气憋在心间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但更多是惴惴不安。
她有种直觉，今晚老爷子和秦也见面后一定会有什么大改变，无论对是秦家，还是这座城市。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宅邸门口，秦老爷子大女儿，这座宅邸的主人秦如惠早已在门口等候。
她在秦老爷子出发后不久就收到了赵老管家的消息，对方没说老爷子为什么而来，只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能让赵老管家私下里提前联系，这说明老爷子此次来访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父亲。”秦如惠恭敬的朝着秦老爷子欠身行礼。
秦老爷子看了眼身后侍奉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才看向自己的大女儿，他拄着龙头拐杖，目光森然且庄严。
秦如惠顿感压力，在她记忆里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却很少会露出这样严肃的神色。
现在的父亲就像是头狮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雄浑气场。
若是早些年她应该会在父亲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但现在不同，几年来的磨砺让她有了直面这位家族的至高者的勇气。
秦如惠迎上老爷子的目光，直视着这这头狮王的红玉眼眸。
秦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眼底闪过一丝认同和惋惜。
他这个大女儿无论放到哪个家族里都是极为优秀的继承人，可偏偏生在秦家。
秦家的家主能力和心性缺一不可，其中心性尤为重要。
作为家主不仅需要在家族面临重大选择时按下“开关”的胆魄，还需要有在必要时候挥刀向家族的冷酷无情。
他的大女儿有胆魄，却不够冷漠。她坐上那个位置，很难压得住底下那帮鹰犬豺狼。
这些年秦老爷子一直在琢磨着继承人的问题，他年纪大了，身子也慢慢不行了，面对愈来愈大的家族他渐渐感到心力交瘁。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五年，最多五年，他这头老狮子就必然会从王座上下来。
如果到那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人，秦家必然会迎来一场如同他当年
所经历的血雨腥风。
这是他不想也不愿看到的。
就看今晚了，只要那双眼睛是真的，那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把那孩子带来见我。”秦老爷子沉声下令，夜晚的风吹的这位老人的一角哗哗作响。
秦如惠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父亲，您在说什么啊，我的孩子不就在您身边吗？”秦如惠硬着头皮回答。
秦老爷子蹙着眉，语气冷漠：“你现在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
“……”秦如惠没有说话，父亲即便老了，但那股令人喘不过的气势还在。
不过秦也的存在她没有告诉除生活在这座宅邸内以外的任何人，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父亲在我身边安排了眼线？
还是说……小玥？
秦如惠偷偷瞥了眼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不是什么大嘴巴，应该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她爷爷的。
所以果然是父亲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不，不对，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现在要做的是不能让父亲和那孩子相见。
父亲的性子琢磨不定，万一对那孩子下手可就……不行，不行，我已经很对不起那孩子了，不能还让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即便是我的父亲也不行。
“父亲，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秦如惠继续装着糊涂，但身子却挺立在宅邸门口，似乎是在防止秦老爷子直接闯进去。
秦老爷子眉头紧锁，语气森然的说道：“你成了几件事就敢和我掀桌子对着干了？”
“我没想和父亲您对着干，只是”秦如惠又看了眼秦老爷子身后的女儿，一字一句的说，“我的女儿只有小玥一个人。”
秦老爷子笑了，气的，他这个大女儿真是糊涂的让人恼火，他都已经亲自过来了，居然还嘴硬撑着。
“你是不了解我，还是不了解你自己。”秦老爷子冷哼一声，抬手就要下令老赵管家冲进去把人带出来。
可他刚要开口，大女儿的身后，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上半身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下半身套着条西装裤，脚上蹬着双小皮鞋，惹眼的红发简单随意的绑了下甩在脑后。一股小大人的味道，但却没什么违和感，甚至可以说很合适，仿佛她就应该这么穿。
不过比起穿着，秦老爷子还是很关注女孩的那双眼眸。
瑰丽妖异，赤红中隐约透着些金色，类似蛇瞳的眼眸。
不会错的，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不会认错的，这双眼睛！
秦老爷子扶着拐杖的手轻颤着，秦如惠注意到老爷子的动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敢忙回头。
然后她就见到自己的大女儿正朝着自己笑，只是这笑很漠然，漠然到让人心脏陡然一滞。
“慕，小也，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秦如惠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问道。
秦也勾了勾唇：“在母亲您说只有小玥一个孩子的时候。母亲，您果然不要吗？”
秦如惠身子猛然一颤，女儿的笑容让她心慌意乱，于是干忙解释：“不，小也，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没有不要你。我刚刚那么说，是为了……”
保护你。
这三个字秦如惠没有说出口，不知怎么的这三个字要到嘴边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秦也扫了眼突然噤了声的女人，安慰道：“我知道，我不会误会你的母亲。”
反正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做是我的母亲。
我不需要母亲，曾经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未来更不需要！
当然这些话秦也没有说出口，她又敷衍的安慰了失落的女人几句，视线越过她看向了门口拄足着的老爷子。
“老爷子，您找我？”
“是啊，我找你。”
秦老爷子不紧不慢的走到秦也身前，和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六轮的女孩对视。
……
直到许多年后，秦玥依旧清晰记得这晚这对祖孙的对视。
这座最尊贵的老人和这座城市未来的君主隔着一根拐杖的距离彼此相望，仅有几秒却让人感觉无比漫长。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仅仅是因为自己送了张照片而促成的这场会面，在不久远的将来会成为把这座城市所有的世家门阀吞噬的深渊。
而今天也是日后那位赤冠女帝的诞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