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待我考取了功名，不光这房子田地能赎回来，邻居还得上赶着给咱们家…”
“好、好哇！真是祖宗显灵保佑，让我…”
落日昏黄，与田间的枯枝败叶合为一体，阵阵风卷起尘埃冲刷着老旧的木屋。老者却早已不在意这些，只用枯黄的双手捧着只生锈的铜匕首，向上天祈祷着…
“咿——嗯——”
唐突的一声驴叫，将一切都打得粉碎，百里庸也跌倒了驴背下。
“你这畜生！咳咳咳…”
百里庸大骂一句，嘶哑的嗓子比方才的驴叫还难听，还呛得自己直咳嗽。
“咿——嗯——”
驴自然听不懂他的话，觉着背上没人了，便停下来吃草。
“你！唉，跟个畜生置什么气儿啊，真该置气的，还拗不过…得亏离得远呐。穿过这林子，就到景明城了。进城吧，进城好。进城了，人多，就能找着…”
自言自语着，百里庸吃劲地翻过身，撑着地，想法儿爬起来，但已经饿了一路，只吃了些树皮草根，才正起半截身子，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失力又躺了下去，在地上干呕着。
两眼昏花，蹭在地上挣扎着想起，忽然觉察起哪里不对。正午的树林，四下寂静无声，日影条条点点，却有些像水流波纹般游动——是只大虫！
百里庸吓了一跳，双手一松，又不知多少次啃在土地上，脑中又闪出些许画面：
“你家那个，节哀吧，半道儿上让土匪杀了，尸首都让人扔了。行了，收拾好东西赶紧走，你家那破地都荒了，还痴心中起老爷？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
烈日透过破庙把地上的人晒醒，四肢硬得木棍似的又酸痛，一摸兜儿，是几块儿带着臭味的铜子儿。
“这是工钱，多给你点儿，一个人带着孙女走道儿不容易…”
孙女？老头木木地转向一边，只剩一团压软的干草…
再一睁眼，大虫已迈开腿向自己冲来。虎吃人，人怕虎，百里庸却憋了口恶气，反而倔起来，猛地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那虎，反而吓得大虫向侧边一跳与这“疯子”让开距离。
“呃，杀！”恨劲儿上来，百里庸抓起怀里家传的锈铜匕首便追上去，“我杀，我杀了你这吃人的孽畜，杀了你这害人的饿贼，杀了没良心的…”
大虫见这人吼骂着，手上动得猛，却一下下扎在了自己原先待的影子处，也摸清了这疯子的能耐，便再一次龇着牙扑上来。眼看着将要咬断疯子的喉咙，却听得身侧似有一束疾雷闪来，一柄玉剑直直地砸向前爪，逼得它吃痛闪开。
剑身通体墨黑，散出冰冷的光泽，而少有雕饰；剑尖呈三棱状，却并不锋利。
猛虎左前爪发软少力，在外看只伤到些皮毛。正欲遁逃，见林间跳出的只是个身形瘦削的女子，便恼羞成怒起来，大吼一声，雷霆霹雳，群岗震颤，惊起十余只藏在树巅的飞鸟。
不留缓神的工夫，两爪在地上略微一按，抓着地皮往上一扑，卷着黄土的身影将整个女子都遮蔽起来。女子连忙侧身一闪，绊在了老树根上，又立马正起身子，大喘着气，咬着唇直视着来势汹汹的猛虎。
又是一阵虎啸，双爪交叉从半空向下一砸，将泥石土块崩起三丈来高，借势隐藏身形，右爪如钢铁般猛挥。
女侠向右一绕，将身子遮在树后，眼看着那铁爪将整个老树根扯出。来不及感叹或害怕，趁那虎左爪负伤、右爪卡死，蹬树干一跳，压在身上。不知会什么功夫，只见她双腿死死夹住虎肚子，两拳尽平生之力乱砸。
大虫几番捉不着，又被生生擒住，没了胆气，而力量仍胜于一个瘦女子，连蹬带跳，还是将女侠甩落一边。不敢继续和她相对，而气又未消，便趁着侠客被掀倒在地，转头直朝着趴在地上大喘气的百里庸冲去，眼看将扑断他的身子——
“喵（驾）！”
随着声略微嘶哑却洪亮的叫喊，大虫被直直碰倒，四爪朝天。
原来女侠自知力气小扒不住虎背，便借力被甩在了驴身边，顾不得皮肉疼痛身力疲劳，一翻身上了驴背，双腿狠夹驴肚子将大虫撞得七荤八素，自己一跃下来从空中拾回墨黑的剑，双手握剑柄，左劈右砍，震得虎口生疼也不顾，将其皮毛砸得红一块白一块。
兴许是剑身太钝，大虫身上看不到什么外伤，而其脊骨酥软无力，五脏六腑乱得像毛血旺，呕血而死。
女侠长舒一口气，一手握剑、一手扶膝坐下。才阖眼，又起身，快步走到百里庸身侧，见他身上只有些小伤，翻了翻驴肚子上挂的包袱，只有几枚生锈的钱，便没了主意，摊摊手不再管，抱剑靠着驴：
“我打得好？”
驴不理她。
“你也不跑，咱们都好。”
驴听不懂。
“这些天我常碰上些小的，跑不管用，越追越来劲，非得教训两顿它们才认得清大小。”
驴低头衔一口绿草，抬起头，送到女侠手边。
“给我的？谢谢。”
女侠接过野草，送到嘴里，一嚼，又赶紧“呸呸呸”吐出去：“好苦喵苦！”
驴甩了甩尾巴。
“你吃的也没有不一样嘛。”
驴不理她。
女孩也决定不理这笨驴了。
……
女侠盘腿坐在火堆边啃着肉，旁边碎皮骨头扔了一堆。百里庸睁眼，恍恍惚惚想起方才的险情，傻住了，以为是哪位星君下凡，二话不说几个响头砸在地上，连道谢带诉苦，妖魔神仙胡叫，年岁姓名家世灾乱一气儿全说，直吓得女侠不敢乱动，送在嘴边的肉也掉到火坑里，好一会儿也听不明白。干着急一会儿，便用剑磨下一块肉烤了，送到他脑袋边。
百里庸正磕头磕得起劲，忽然闻到肉香，上半身立刻直了，抢过肉便啃。
“感谢笨驴教导。”
女子向驴点头道谢，驴不理这笨猫。
百里庸三两口把肉吞了，险些硌坏了最后几颗牙，喝了六大口水，又捂着胸口喘了半天，眼前才清晰点，心里也琢磨着：这深山老林的，连强盗都躲开了，怎么偏偏有个十多岁的女子在这里？这孩子，不会不太干净吧…
这念头在百里庸脑中一闪而过，不自觉左右探头探脑寻找着恩人，一抬头，恩人并没有耐心地候着他，而是站上驴背吹着风，白发在日影中飘荡，让树下的阴影也映上了光亮。
明媚如光、清丽如玉，怀抱剑四处张望着，触目青苔绿水，枝叶交叉处日影蒙蒙，隐约有山。女孩喜笑颜开，拔剑在树上晃悠晃悠，砍下颗果子，用嘴接住嚼了；再砍第二颗时一不小心跌了下来，泥地上蹬腿一蹭，第二颗果儿也进了肚。
不知何时起林间又响了鸟叫、虫鸣，一赤一金两只圆嘟嘟的鸟儿停在了女孩身边，像是为驱逐恶虎而道谢；女孩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捉了几只虫喂给它们。
百里庸看着她，想念起自己走失的孙女，应该仅比她小三四岁，也是在做工之余跑跑跳跳，自在快活。心中彻底清明了，情绪也莫名好起来，正开口，才想起自己早一股脑儿地说了不少，怕又扰到恩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听到老人教的一些话，就恭敬地说了：
“多谢女侠相救，敢问女侠如何称呼？”
这么会儿工夫，又有只角没长齐的小鹿跑来，女子正跪坐在青石边捧起清泉饮水，听见有人叫，转脚尖过去看向他，脸上的笑意毫无收敛。略微思索一下：
“称呼？就‘墨玉’吧。”
“墨玉？好名字，果真是个大侠！啊，恩人，老夫穷困潦倒，正要进城寻我的孙女。无以为报，等进了城，就将这能识途记路的驴赠给你好么？”
墨玉站起身，从青石上取了剑，噘了噘嘴：“你说话好费劲，笨驴我才不要，城里好走就带我去吧。”
“好，好。恩人，请上驴。”
“你坐吧，我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