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是刚才她自己取的名,本名是什么,自己也不晓得,只知道醒来后就躺在这林子里,身边除了衣物只有这柄漆黑的墨玉剑,就由此称呼了。一日偶然发现这剑无论怎样摆放,醒后总是剑尖朝北,她便一直朝着北走。饿了吃树上野果,渴了喝石边泉水,冷了就地打堆火,时不时停下脚和飞鸟老树玩耍,还未见过其他人。这天听到异响,见到鸟儿乱飞才加紧几步,救了百里庸。
现在一老一少两人进城来,天已黑了,百里庸便在客栈开了两间房,两人各自住了。
晚间,一个女伙计拎着俩烧水壶叩门:“客官,洗澡不,咱给你烧水!”
“洗澡?好啊,谢谢姐姐!”
“诶,咱该做的。”好可爱的小妹妹,这么小就一个人出来历练么,没个师傅跟着。
墨玉大晚上也睡不着觉,想出去玩,又怕吵着店里旅客,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着。这时候有人进来,还是个大姐姐,别提多开心了,一骨碌坐起来,坐在床边晃啊晃,两只小脚前后踢来踢去。大姐姐是个魁梧女子…开玩笑,其实就是勤于劳动,一手一个水壶,走过屏风,熟练地打开盖子准备兑水。
然后,哗哗的流水声传来,墨玉踢在半空的脚突然僵住了,小脑袋一顿一顿地转向木桶里的水。
不要洗澡不要洗澡不要洗澡补药洗澡补药啊喵!
墨玉喵吓得白色的头发竖起来了,鞋也不穿啪嗒啪嗒跑下床,拽着大姐姐的袖子。
“诶您别急,马上好——好了!啊,您怎么了?”
“呜喵~”瑟瑟发抖,摇一摇大姐姐的袖子,眼睛也变成了小圈圈。
这孩子…噢,我懂了!确实有些孩子是不喜欢洗澡的!咱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这种时候…
“我来帮您洗吧!”
“诶?啊,等,补药…”
不由分说,大姐姐指尖点起一点水,拍一拍墨玉圆圆的小脸,顺便轻轻捏了一下:“您看,热乎乎的是不是很舒…”
“喵啊——”
墨玉怪叫着跑开,缩在墙角,把小脑袋埋在膝盖里瑟瑟发抖。
看来是不太舒服…
“那么,也不要太勉强…”
“姐姐…”
“欸,您说。”
“姐…唔…姐姐…不要…”
墨玉被丢在林子里后没有什么记忆,有的只有一些作为人(或者猫\猫妖)的常识。所以她知道身上黏糊糊不舒服就是该洗澡了才对,但…还是好可怕吖!
“怎么了客官?没事,有事您尽管说。”
“我…嗯,应该要洗,但是…但是…”
女伙计一敲拳头,她悟了:这孩子很想洗澡,但是她不敢!
至于为什么不敢,这是客官的隐私,不该过问太多。关键是,客官有困难,咱就该搭把手!
“放心吧小妹妹,姐姐一定会让你痛痛快快地洗一回澡的!”
“啊?啊不等一下,我还在…”我还在犹豫啊!
“您别怕哎,走起!”大姐姐抓着后颈肉把墨玉拎起来了,果然是个魁梧女子呢!
“不喵(要)啊!”
“放心吧客官,就算喊破喉咙咱也不会让您逃的!咱和咱媳妇儿做…做游戏的时候也有这规矩,说‘不’不算数,等您说‘想喝水’咱就放开您。”
“什么啊,我听不喵(懂)啊!”
……
成功给墨玉玉洗澡了!
第二天,墨玉早早地醒了。昨晚洗过澡,将泥土油脂通通洗掉,身上软软滑滑的一点都不粘,没了臭味酸味,觉也睡得好了。墨玉转了几个圈圈,跳到镜子前,左瞧右看,越看越开心,两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
“做人真好。”
说着又抱起简单用布缠上的墨玉剑:“出去玩!”
墨玉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跑到街上左逛右逛,一刻也闲不下来。远远地看见一排排多彩的颜色,墨玉立马凑过去,原来是两排精美的衣服,挂在黄竹竿上,风一吹,飘飘晃晃的好看。墨玉嘴张得圆圆的,十分开心,吹着风在衣服旁边转圈圈。
“来吧,进来瞅?”
屋内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她,她便停下来,后退一些,找了会儿门进去。原来是家裁缝店,四壁挂着几根栏杆,其上尽是花花绿绿美丽的衣裙,当间儿是两台木织机,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坐在后面那台,正眯着眼睛低头做活。听见她进来,便停下手,站起身来:
“姑娘,做衣服还是请人啊?”
“不,”墨玉忙摆摆手,“我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嗨嗨,”老太太笑笑,“这儿可天天有人‘只是看看’。我倒无所谓,只是做这一行的,见她们粉面黛眉的却穿不上相配的衣服,总觉得可惜。姑娘这样出水芙蓉,就更适合一件好衣裳了。来,奶奶带你看看。”说罢,这老婆儿就笑眯眯地走上来,想抓着墨玉的手四处看看。
墨玉听她说了这么一大通,头脑里一团浆糊,不知怎么回应,又怕被误解给人家添了麻烦,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脚趾在鞋里伸缩着,思来想去,还是全照着真心话说:
“今儿阳光好,有些微风,我远远看着五颜六色的好看,走近来才看明白,却更高兴了:我头一回进城,就见了这么好看的衣服。然后才听话进来瞧瞧。”
老人听了,笑了两声,点一点头:
“好,好孩子,奶奶当然信你‘只是看看’。既然要看,就拿回去看吧。看你拿着剑,应该是个侠客,正好先前多做了套,你拿去穿吧。”
“啊,谢谢喵(谢)谢!”
墨玉笑着双手接下了衣服,抱在怀里,老人便示意她坐在另一台织机边,一起说说话儿。墨玉讲讲这两天在林子里见着好玩的事,再一头雾水地听听衣服、织法,直到再有客人来才告辞。
一路走走停停,隔老远闻到一阵香气,便顺香气一跑一跳到了店门前。门外围坐着十来个人,吃包子、喝酒闲谈。墨玉看这圆滚滚的包子,馋得直流口水,但想起先前引起的误会,还是将小脑袋摇啊摇,断绝了进去的念头,转头正要走…
“来俩包子啊,女侠?”
脚没迈开,店里就走出个端着木蒸屉的大汉将她叫住。墨玉这回学聪明了:这些人都是好心,把心里话一气儿说出来,也许就不用那么窘迫了。
“啊,不不。我才进城来,正四处逛着新鲜,隔老远就闻到这里有好吃的,才来看看,如今看过了,就该马上离开…”
说着,用袖子抹一把口水,不慎将头发带了起来。柔软的白发在鼻子前一蹭,转身向一侧打了个大喷嚏。
大叔看她这样,拍着桌子大笑,另拿了一屉包子,高声说:“没关系,我最喜欢接济些过路的侠士!来,这些天生意好,这屉算我请你的!”
“啊,谢谢叔叔!我叫墨玉,正要往北方去。”
对方还想听墨玉说些什么,她却将衣服与剑夹在腋下,欣然双手接了蒸屉,心里想着这些果然都是做好事的好人啊!
好汉便笑笑,指着较远处一张桌子:
“好孩子,先拿这块布擦擦鼻子,然后坐这儿吃吧!”
“嘿嘿,喵(好)!”
墨玉坐在店边最靠外的桌子上吃了包子,再道一声谢便离开了。期间有不少过路人,看她狼吞虎咽,两边脸颊塞得鼓鼓的很可爱,也进店尝尝。后来人们传开这事,称赞店主古道热肠,来客更是大增,不出三年就找亲戚开了分店,暂且不提。
说回到墨玉,吃了东西就开心不少,但小小一屉当然吃不饱,走了一阵,便又被另一股香味吸引了,绕到小巷子里去。越走越深,渐渐听到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墨玉便放轻脚步,慢慢从墙边探出头,只见六七个不到十岁孩子围在一起,中间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黑衣女子,旁边站着几个面黄枯槁的老人。
女子把一些钱和食物送给他们,孩子们激动地跳来跳去,抱着姐姐的腰、腿表示感激,其他人也向她说着道谢的话。
墨玉不谙世事,不知道这是何意,单看到女子给了他们吃的,便想:也像那位大叔是好心人,我也可以去讨点吃。
磕头、抹眼泪,安抚后,人们各自散了。黑衣女子正背对着整理剩下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墨玉已经悄悄靠近过来…
“姐姐,给我一个好吗?”
嘴上边说着,手上也学着那小女孩的样子,环着女子的腰,轻轻摇晃。
“登徒子!”
黑衣女子羞红了脸,反身一个巴掌打过来,墨玉下意识躲了,却立马松开了手,闪在一边。
“喵不起对不起,我看她们也是这样就讨了吃的,我就也想这样学学。嗯…我不该这样的。”
解释了误会,但墨玉心里仍转不过弯来:
从她的反应来看,我一定是做错事了……但错在哪儿呢?难道我应该学的不是小孩子而是老人吗?也许是的,那些孩子最高的也超不过她的肚子,我才比她略矮一点。可是我虽然头发差不多白但也没有皱纹嘛,学他们似乎也不对头,那我该怎么办?
“毕竟都是女子,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黑衣女子本想着她要是再靠近就跑到大路叫人,要是转头逃开就放她一马,但墨玉只是怔怔地傻站着,反倒让她自己也没了主意。
她离家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见过些好色之徒,却还没见过这么贪恋女色的女人!而对方又一下子这么诚心地道歉,更是奇怪,只好先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一生气就怕了,这人道歉的样子倒挺乖,泪光点点、白发飘飘,跟个小兽物似的;身子有些瘦,穿的衣服也破,看来也是个穷苦人需要我的帮助,那没什么不能原谅…不对,她胳膊下还夹着件挺整洁的衣服,剑身被包起来,但看来也不差,这真是穷吗?莫不是哪家大小姐“微服私访”拿我取乐呢!
黑衣女子心里怨恨,想着“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耍我”,便也站着不动。
墨玉见她一言不发,心里更局促,想着她愿意把好吃的送出来,定是个好人,自己平白无故惹了她,便是做了坏事。手指揪着衣角,咬了咬嘴唇:
“我…这烧饼我帮你发?”
女子看她这样子,心里的疑虑少了些,却起了玩心,笑了笑:
“不必了,我也不是抱不得的。来,这烧饼给你,坐这儿吃。”
女子拍了拍旁边的石墩子,示意墨玉坐下。墨玉照做,将衣服剑铺在腿上,双手举着烧饼。还有些热乎劲儿,阵阵香味冲她的鼻子打来,她却并不愿动嘴,看了半响,又将它递回给站在一旁注视着她的黑衣人。
“怎么了?不喜欢吃?”女子没有接。
“不是。”墨玉摇摇头,仍旧举着,抬头看着对方,“我犯错了,该罚,不该吃这烧饼。”
女子的笑意更深了,握住墨玉的两只手,轻轻向后推,把烧饼凑在对方嘴边:
“张嘴。”
“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