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一口喂着，墨玉将烧饼吃完了。嘴边留了些渣子，黑衣女子两根手指在她嘴边粘了一圈，点着她的唇，也送了进去。
站着喂完，她便坐在墨玉右边，紧紧贴过来。墨玉倒没什么不自在，反倒觉得能和其他人亲近很开心。
女子看她没什么反应，就伸手捋着她雪白的长发。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就干脆整个扣上去摸了摸她的头。墨玉感觉很舒服，也轻轻蹭了蹭对方的手作为回应。
这人真是，没羞没臊的…
心里说着，女子倒也不再生气，
便玩到这里吧，这样就算是来拿我取乐的，我也先逗了她一番。
“我喂的好吃么？”
“香喵！”
香喵？呵，好可爱的回应。
“我叫攸泩，姓暂且不说。”
“you…嗯？”墨玉歪了歪小脑袋。
攸泩笑笑，将小包袱放在一边，随手捡起块石头，在土地上一边划，一边说：
“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起了场大火，把房子烧得破破烂烂。但好在管事的恰好出门在外，也没有什么人员死伤，我们家就很快复原了。人们感叹真如蔓草一般，‘吹风吹又生’，便想名我为‘又生’。念在是正房之女，伴火而生，得替家里多添些福分，就找了‘攸泩’二字来以水制火。”
话落笔停，攸泩将石头一把扔了，余光看着墨玉的反应。后者看着两个陌生的字，皱了皱眉，左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开口道：
“这字好复杂，又不美观，不太好…”
攸泩听了，笑笑：“哪里不好？”
墨玉正蹲在地上看字，思索片刻，抬起头，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攸泩：
“你又不只有出生时是人，也不天天窝在家里，名字不知有多大的用，但不至于就为了场火特意让这怪名字跟你一辈子吧？比如你现在就在外面跑跑跳跳嘛。”
攸泩呵呵一笑，心想：官家女子，可不就是天天窝家里吗？在家里生，为家里死…
伸手指敲了敲墨玉的脑袋：
“我看倒也只是取个巧，拿名字做文章大可不必。况且有名有姓也是自己知道，我再过四五十年死了，谁认识我？话又说回来，你要觉得拗口，想给我起个诨名字，那也随意。”
“诨名字？嗯，对于野草，我也记得。我曾在林子里看有黄鹿吃草吃得起劲，便拔了点试试，之后迷路绕了弯又回去，那草已长回来了，可见野草确实厉害。”
“嗯嗯，”攸泩觉得她好玩儿，连连点头，“但只有个草字不够吧？”
“不够吗，那就选个我最喜欢的吧。”
“你最喜欢的？”
“嗯！”讲到了喜欢之物，墨玉显得格外兴奋，使劲地点点头，抱起身边的剑，
“我最喜欢，也是我觉得最美好的，便是这把剑了。这剑由玉制成，通体墨黑，我便叫自己墨玉。加上这玉字，以后我叫姐姐……‘玉草’如何？”
攸泩一听，再也忍不住了，揉着墨玉的白发大笑：
“哈哈哈，好个淳朴人！你以后非得这么叫我，要叫攸泩我反而跟你急，好么？”
“好的玉草姐姐！”墨玉使劲点点头。她以为玉草姐姐放声大笑，是彻底原谅了她，心里也美滋滋的。
看这小模样，攸泩也不管先前想的“先玩到这里”，又动动手撸起墨玉的头发来，心里想：看外表也不比我小多少，怎么就像个小妹妹，这么让人喜欢？又带着这么古怪的剑，照着我读过的小说，莫非是什么“天命人”？如果跟着她，别说摆脱他们的追杀，兴许还能干出点什么，把这怪名字久久传下去呢！
于是再问墨玉：“你从哪儿来，为什么到这里？”
“就城外的林子。有大虫伤人，我把它砍了，救了个叫百里庸的老爷子。他带我进城里，我就四处走走来到这儿了——哦对啦，玉草姐姐认识他么，他孙女找不到了，可着急了，一路上不是夸我感谢我就是念叨他儿子孙女吧啦吧啦的…”
“行行，我不知道。”攸泩扶了扶额头，本来还想用食物贿赂，没想到一下子问出来这么多。
但，也不够多。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还能是“打虎英雄”；说了许多也是近况，既不提出身也不提剑的事；百里氏也不常见，我似乎在小说里见过，居然会有孤寡老人也姓百里？
“百里庸呢？你不跟着他？”
“为什么跟着他？”
“你们——嗯，送佛送到西？”
“什么…佛？”
“不是佛，就是俗话嘛。老人家一个人怎么都不方便，找到家人前，不如留在身边多帮帮忙呢？”
“啊！”墨玉一拍巴掌，“这我没想过，回去我一定问问他！”
……攸泩摇摇头：
这孩子，一会儿乱说一会儿不说，行为想法都像只猫似的上蹿下跳，真让人着急！！！啊，不，若不是偏要问出些什么，我是不该急的。但这样可没法弄清楚这人的底细，更别提请她同行了。可是，如果问太多的话…
“那把剑，能让我看看么？”
攸泩坐着不动，仅用眼光瞟着缠布的剑，作出一副好奇谈闲天儿的样子。
墨玉右手将剑拢在怀里，咬一咬嘴唇，犹豫片刻，忽然起身，左手握起玉草的手：
“姐姐，我明白了，不该白吃别人的东西。姐姐有什么困难，你说了，墨玉去做。”
“啊，不必了，我就是好奇想见见妹妹珍爱的宝贝，饱饱眼福。你是它的主人，不愿意便算了。”攸泩见她这样，心想果然说错话了，赶忙深吸一口气，多堆了些笑在脸上，声音也尖细了几分，
“我也没什么难处，本来是买了烧饼分给穷苦人们吃的。嗯，是我愿意让你吃。”
“原来如此！”墨玉再次无忧无虑地笑起来，坐回攸泩身边，整理整理裤子，将剑平铺在腿上，两只小脚一前一后踢着，
“可是我更不该吃了。墨玉平日里饿了摘些野果，渴了喝口泉水，累了在树枝里睡会儿。进城来遇见的好人更是不少，送我衣服，给我吃食，听了姐姐和几位店主的话，才明白这些原不该是我的。就算姐姐此时没有难处，往后有了，尽管与我说。‘穷苦人们’缺了的，墨玉也会想办法补回来。”
墨玉灿烂的笑颜带着火一样，攸泩反而为心里的鬼胎有些羞了，烧得脸上发烫，往日与其他千金、公子哥的那些“合礼法的好话”也说不出了。笑容僵在脸上，使劲揉揉脸颊才缓回来，重新自然地挂上虚假的笑：
“想不到墨玉有这份心，真是好孩子。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看看老爷子吧，我留在这里再做些事情。”
说着，伸手顺了顺墨玉蓬松好看的白发。
墨玉享受完顺毛服务，再次道谢后，仍旧一跑一跳胡乱走着，全然没注意到攸泩悄悄地跟了上来。
墨玉启程返回，记不住来时路不要紧，出来时追着太阳，回来时就背着月亮，遇见墙，扒着石头跳几步便过了，然后继续直直地走。
翻过几道墙，路越走越窄，将将够两人通行；向左向右，皆是灰黑色的石墙，似乎在远处交叉，望不见尽头；石路缺一块、凸一块，又看不清楚，绊了她好几下。
墨玉走十几步就回一下头，确认月亮还在身后，方向不错，就不多大管脚下的情况；反正几块石头土也磕不坏她，干脆没心没肺抬头看：灰墙飞檐花窗、木栏铜缸石井，再披上一层夜色，又是墨玉从未见过的景致。
“进城一天，就见了这么多美景，往下还能住几十年，真是太好了——啊！”
激动着，一不留心被绊了一跤，打了几个滚，摔坐在地上。扶着地砖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土，揉揉小屁股。再抬头，却已到了大路前方。沿路边灯火辉映，河畔栽种着些翠绿的柳树，河面星星点点，停着几叶小舟。
对岸更是有高门大殿不必说，墨玉正远眺，忽然听见身旁有人高呼“来人”“救命”，便舍了这些，回头扎进黑洞洞的巷子里。
跑了一会儿，远远地望见一团火，在两条小道交叉处，三个赤着胸、膀子上搭了些黑布的人围着一名老汉。一人举着火把四处张望，一人打着手语轻声哼哼，一人在老汉身上摸着搜着。
头一回见这种场面，但那老头儿肯定是受欺负了！
墨玉也不多想，扯了剑上的布，趁着夜色在墙上左踩右蹬，朝那落单的土匪扎去。那贼也警戒着，侧眼一瞥见有身影袭来，便朝前打了个滚躲了。墨玉反应更快，翻身再跟两剑，一剑劈空，一剑刺中土匪腰腹，见血不多，却疼得他嗷嗷直叫。
再想追击，贼人见同伙才向这边赶来，来不及搭救，却心生一计，一边后退，一边将火把使劲朝房顶掷出去。墨玉咬了咬嘴唇，只好收回架势，追过去将火把三剑劈了踩灭，再回过头，身后两个彪汉慢慢压了过来，而前方受伤的匪徒也虚弯着腰，做好了应敌态势。
到这一步，墨玉反倒不再心急了。向后起码是以一敌二，向前打不倒那受伤的，反而容易被他躲了，又是以少斗多。而土匪以保自己性命为先，当下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怕了，也不知道这突然就敢杀出来的姑娘是何方神圣，各怀鬼胎，等着四人中哪个先动手，于是两边僵持着。
攸泩一路在房檐上远远地跟着墨玉，见她二话不说便敢独打三只恶匪，大受触动，心里一热正要冲出去，还是冷静了些，只在心里闷闷地想着：
先前听她说打虎以为是吹牛唬我，现在见了，才明白她真是胆量过人。可惜我只会些小偷小摸的伎俩，若是真下去，恐怕也只会帮倒忙。况且看她死盯着一个打，死了一个，其余的想必也就作鸟兽散了吧？
看了一会儿，在两方僵持时，玉草又想：
都明白土匪贼人皆是些欺软怕硬的孬种，但又有几个正道人士真有那么“硬”？凭我就算半个土匪也打不过，但她陷入这种境地，能引开些注意也是好的！看我…
想罢又要出去，忽然瞥见远处亮光一闪，忙潜藏起来，才发现另一边远处原来也有个人藏在那里，看身形是个女子，但看不出是敌是友，只好警戒着她，静观其变。
受伤的匪徒还是最先出手了，场面一下子乱成一锅粥。道路交汇处还不如村里的小院大，墨玉顾不得身后之敌，凭感觉左闪右闪，贴着前方的伤者猛打。前人拼死挣扎，后人看似救火，实则浑水摸鱼，墨玉偶尔佯攻，都能吓得他们连退好几步。
然而墨玉还是逐渐落于下风，眼看着被三个彪形大汉围困在角落里，玉草再也忍不住，也不再管有没有埋伏，跳将下来，捡石子丢向三贼。石子大多空了，砸中也见不了血，却吓得心虚的贼人不轻。墨玉抓住机会，以猛虎之势扑向伤贼，一砍右臂二扎前胸三刺心，一脚踢在一边，没了动静。
其余两匪见了，各自散逃。墨玉朝玉草另一边的匪徒追去，却没跑两步就脱了力，栽在地上。而那匪徒也没能逃多远，被远处飞来的毒针刺中，双腿一软倒下。
另一边，恶匪张牙舞爪冲路口跑，玉草明白这是虚张声势，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拿出防身的短刀，一边拦一边让。正发愁，忽觉察身旁有寒风阵阵，下意识向后一躲，只听见“嘶嘶”的蛇行声，身前的匪徒突然惨叫一声，口吐白沫，仰面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