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攸泩指了指昏在床上的百里庸，“我会先照顾这位老爷子，等他醒了，老伴也好儿子也罢，咱们帮他找找家里人，可好？”
“好——诶？”
墨玉答应着，顺着攸泩的手看过去，忽然怪叫一声。
“怎么了？”
墨玉跑到床边，左右看看，回过头：“这是百里庸啊！”
“百里庸？”墨玉想了想，“噢，就是你之前说从老虎嘴里救下的人？”
“对啊，没想到又碰见了！”
“所以，你又救了他一次，却这么久都没认出来？”
“嗯，我没仔细看。”墨玉点了点小脑袋。
“你真是…”攸泩一句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不知该夸她还是怎么，心里奇怪：
昨日打虎救人的话我早已不再怀疑，可是一道进城来，转眼自己走了，剩下个孤寡老人。诚然勇敢，但不能善始善终，总觉得别扭。
“那，你之前同他一道进城，为什么自己离开了呢？”
“姐姐好像问过了。我觉得没什么事便走了，我看他把那老虎皮也扒了肉也砍了，应当是要卖钱找孙女呢。他也没再让我做什么，我便走了。”
这…如果是我，恐怕会再帮他找找孙女家人吧？嗯…但墨玉也没错，本来也不是分内之事…可是，嗯，百里逃亡又没来过这景明城，当真找得到吗？我又真敢夸下这样的海口帮他吗？
攸泩左思右想，总觉得不该就放下老头一个人，而换了自己，不光没底气许诺帮忙，本身就没胆量去打虎，不免暗自伤心，又更下决心，要想办法混在墨玉身边，一路历险学习，闯出些名堂来。
攸泩心里想的从不在嘴上说：“那刚才，你也是想出去玩吗？”
“不是。”墨玉摇摇头，“昨天承诺过想办法给姐姐说的‘穷苦人们’补些吃的，我现在醒了，就去做。”
原来如此，因为是她救了百里，没想着回报，便走了；还记得昨天那些夸张的话，一醒来也不顾伤势就去做。之前看她带着宝贝一样的怪剑就试探试探，没想到这人，反倒真有些像玉，却是那昆仑仙山至洁无瑕的宝玉呢。这样人才，说什么也不该放她跑了…
又喂吃的又陪着玩，还救了自己的命，墨玉已经渐渐对玉草姐姐有了些信任和敬重，看到攸泩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些慌慌：
“玉草姐姐…墨玉，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说着，墨玉的小手扒着攸泩的小臂，希望姐姐理理她。
攸泩看她这样子，下意识想逗逗，却又想到是误会，不该故意让她着急，就笑着揉了揉墨玉的小脑袋：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你才受过伤，我担心你受苦，想你多歇歇。”
“不用不用！”墨玉主动蹭了蹭玉草的手，“我已经好了，你看看！”
说着，从玉草怀里钻出来，轻轻一跳，玉剑已搭在手上，乘风而舞，迎光而动；剑身划出墨色的光亮，让攸泩有些迷了眼。也许正是她眼花，那剑似乎通了灵，有时会凌空飞出掌外，再悠然绕回手上。
灵蛇出洞、莺燕翻飞、蛟龙戏水，攸泩的思绪也随之飘扬，仿佛这自在舞剑的侠士也能是她，持神剑在手，雷霆霹雳、斩尽芜杂，眼前烟火人间，身后锦绣河山…
“慢点儿，别砍着人了！”攸泩终于还是回到了地上，收了越来越乱的心思，面对奄奄一息的伤者和上蹿下跳的女孩，总觉得该阻止她，也舍不得，又做不到，只好开口提醒着。
“我喵道！”
但墨玉不是听劝的主儿，三人拥挤的小房间，随心而舞，灵动飘逸，却像在哪个山崖尖尖，又像在瀑布池前，无忧无虑，纵享年华。
攸泩无法，只好找准时机将桌子椅子搬开，在一旁角落站着。本身是个武侠迷，十分想看，但又怕因为羡慕多起了什么坏心思，又十分不敢看。闭上眼睛，划破的风声、脚步动静，却没有不在勾着她的魂儿。
总这样轻飘飘的可不行！攸泩握紧拳头。眼下还是将百里庸的事尽快处理了，找机会请墨玉带我走的好。就这么傻看着、羡慕着，一点用也没有！
墨玉玩得越尽兴，攸泩心里越乱，本来是多喜欢的场面，却希望早点结束。
“呼啊～”墨玉终于玩累了，擦两把汗，一屁股摔在凳子上，脸上笑容无比灿烂。
“你学过飞剑？”攸泩送来一碗水，弯腰站在墨玉身边，从怀里摸出一块布为她拭拭汗。
“没有，”墨玉咕咚咕咚三四口将水喝了，将碗丢在桌上，“墨玉随便动的。”
“这样。”攸泩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琢磨了一下，又说，“这剑果然十分灵异，怨不得你那样珍爱！幻化万形、敛锋于心，青光幽幽、寒气冥冥，听说传说中的那个什么青冥莫邪泰阿还是什么来着宝剑也不过如此！”
墨玉听了，轻轻笑笑，滑滑的小手扶了扶攸泩的脸：“哪儿来的寒气，让我出这么多汗！姐姐与其乱说个其他人的剑，不如直接夸墨玉厉害哦？”
攸泩听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仔细看向墨玉，后者真诚的眼光扑闪扑闪，似乎在说：墨玉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想被姐姐夸夸而已！
“是我错了，我只看了外，没看到内。墨玉确实很厉害呢…”
好在她原本就擅长讲这些话，弯腰低头，抚摸着墨玉的白发，有轻有重，话语涓涓而过，绵绵不绝，夸得墨玉轻飘飘的。于是又费了不少时间，才说回正题。
“实际上不是我救了你，”攸泩道，“是另一位路过的大侠。她还和我说，后天想和你再在那个地方见见面，有些事要说。”
“哦，好。可是‘那个地方’在哪儿啊，我已经忘了。”
“没关系，到时候我送你去。”
“好诶，谢谢玉喵姐姐！”
无视掉“玉喵”，攸泩看着墨玉雀跃的样子，暗自伤心：不过，也仅仅是送她去了，我原是配不上的。
正闭目养神，墨玉又拿了剑往外走。
“去哪儿？才玩了这么久不累么？”
“不累不累！天色正好，老歇着做什么？我出去想办法喵点烧饼钱去！”
“那好——等着，你这衣服也脏得太不像样子，我看你也有别的衣服，先换了再走。”
“唔…”
听不见动静，攸泩睁开眼睛，看见墨玉满不情愿地撅着嘴，小脚还一点一点向外挪，有些恼了，深吸一口气：“回来，坐下！”
“嗯…”
“换衣服！”
“可是出去又要脏了呀…”
“脏了我再给你洗！邋邋遢遢像什么样子！一会儿再把桌子收拾了，收拾不完不许出去玩！”
“呜…我知道了玉草姐姐…”
……
被嘱咐“天黑前回来”后，墨玉一跑一跳出门去了，攸泩坐在床边给百里庸喂药。药尽，将盘碗送回，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果然早就看不见墨玉的影子。
攸泩确定她会回来，倒不担心，只是离家出走已快要一年了，好不容易闲下来，又想起许多事：
“书里都说百姓生活苦，丰年不免于饥饿，荒年则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像百里庸即使没被虎吃，倒将要被人吃了！在家我有个印象，就想哪一天走出来，学着劫富济贫，斩尽贪官劣绅。如今真出来了，更是见得真切，却越发软弱了。
在家中还有下人打点起居、出谋划策，抗婚以前，找祖母、母亲哭着撒撒娇，所有麻烦便迎刃而解，甚至都落不在我头上。却是我读了几本书，跟着她学了一招半式便自以为有什么能耐了。
在家里总妄想出来了便万事大吉，能闯出怎样大的一片天来，结果还不是在这小城陋巷摸爬滚打，迷茫无所适从？赤芍，昨日搭救我们的女侠，一出生便是圣女，从师于五毒教主，肯定实力超群，而我将要二十了，连这些个小城还没走过，又没个正经身份，也不知哪家门派能收我。
实在不行，把那剑骗了来…”
正想着，躺床上的百里庸忽然猛地咳嗽起来，攸泩赶忙守在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