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前提示,为了写清楚重女的成因,让后面的百合更甜更可口,“加小数点”的章节,尤其是带“回忆——”前缀的章节可能会比较沉重,我也尽量在轻松化了,但实在受不了的话也可以跳过喵)
“走水了!”
几个管事的连嚷带打,命下人先送老爷夫人上轿,跑在前面的拦路鬼都被踢打在一边,为高头大马腾出条康庄大道。少庄主跳下车救鬼,被朱老爷厉声呵住。谨遵孝道,无可奈何,被拽回车上,只好眼看着鬼们在烈火中熔化。
那夜,无数的人被邪火吞噬,朱老爷一家保存完好,儿媳还在半夜顺利生下个女娃。等着火灭人归宾客至,焦黑枯骨丢回野岭,觥筹交错、载歌载舞,有人道:“这是朱家复兴之火。”于是那女娃治火有功,被赐名“攸泩”。
……
“我来看看,”十四岁的姐姐将八岁的攸泩搂在怀里,“妹妹功课如何,有没有偷懒贪玩?”
“才没有~”女娃在姐姐怀里蹭着,暖烘烘的好舒服。
“是么,”昕彤姐姐笑笑,“这篇,讲的什么,说与我听。”
“啊,这个…那个,先生还没教…”
“没学过,就现在看,我等着泩儿妹妹的见解。”
“啊呜呜我…”攸泩听了,不想姐姐失望,只好硬着头皮看,又实在犯困,支支吾吾半天,想起来:之前先生不是让我背了论语吗,这虽然不是,但又是颜回又是仲尼的,兴许大差不差了。
于是笑着回复:“就是劝人好学,教人向善的好书!”
昕彤听了,拍桌大笑,吓得一旁的大丫鬟直提醒:“小姐将及笄了,该多规矩下言行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应付丫鬟一句,两手捏着妹妹的脸,“才看多久就胡说应付我呢?莫不是看见颜回仲尼就以为是论语了?这论语你也解得不到位呀!”
“唔唔唔…”攸泩想求饶却说不出来话。
昕彤笑着,自顾自说起来:“这‘心斋’呀,说‘心寂泊忘怀,方能应物’,我倒更想和你说…”
昕彤滔滔不绝地讲,缩在她怀里听。她喜欢听姐姐讲书,一方面是钦慕,另一方面,是姐姐确实读了不少书,又能触类旁通,就着书中道理讲出不少好玩的故事来,情到深处还能吟一两句诗。攸泩从来都是好学的,常受先生褒奖,答不出问题,一是昕彤关心这个,往往问得难,二是她希望有更多时间和姐姐多聊聊。毕竟…
十五及笄,昕彤嫁人了。入了洞房,才见了丈夫第一眼。不惑之年的丈夫心里没什么私情,又尝个新鲜罢了;而她又是个年轻气盛想法多的,自己有闲钱也犒赏给下人,哪里有灾情就以丈夫名义派人救济;受人嫉妒,平日又心直口快,终于遭主母记恨…
受了她襄助的下人,便敢向着她了?死里求生的灾民,单知道官儿,哪个又认识一介女流?
昕彤初嫁时处境好,常寄书与弟弟妹妹们。比攸泩还小两岁的妹妹湘霖见了,兴奋不已:
“往后我也要嫁个好人家!”
攸泩倒是更思念姐姐,说不出来这些话,而是常常写信,谈谈自己的学习心得。
昕彤回信更勤,对攸泩信中所写困惑,皆悉心讲解。再过了一两年,攸泩逐渐多有了些自己的看法,一姊一妹便在信中“吵着架”。
渐渐地,攸泩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姐姐的气越来越大了?
倒不是因为与妹妹观点不合。往常,昕彤谈起古往今来那些污吏硕鼠,都是愤愤然恨不得将他们撕了,煮成肉羹分给百姓们吃。她也真敢这样对朱家庄管事的小吏,甚至来往的宾客说教这一套,直到被禁足,也敢偷着指使贴身丫鬟们东奔西跑的。后来身边丫鬟被换了四五回,连母亲的心腹也来了才勉强镇住她,使她转而到弟弟妹妹们的房里四处跑。
与令长辈们头疼的“疯丫头”相反,对下人与兄弟姐妹,昕彤又换了样子。有困难一定倾力相助,有问题一定洗耳恭听;言语暖如春风,举手大方阔绰。这样的姐姐,心里的牢骚总想藏,而对最亲爱的妹妹,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而且,细细抚着,纸张褶皱处似乎是…泪?
姐姐,从来不流泪啊?流血流汗不流泪还常是她哄我的词呢,这是…可是她也从未抱怨过在夫家生活有哪里不好…
攸泩心中困惑,这次却觉得不该找姐姐问了,于是想去找母亲。
要出门,首先看见晴云,也是曾经为姐姐做事的大丫鬟,便问她:
“我姐姐在夫家过得还好么?”
晴云听了,有惊喜、有愠怒,冷笑:“小姐这样问我,恐怕是已有了答案吧?不好。”
攸泩笑了:“为什么不好?晴云姐姐知道的一向挺多,与我讲讲罢?”
“她和那姓刘的差了三十来岁,那老东西就是个好色之徒,纳了十几房,腻了肯定就扔了。你姐姐又是心气儿高的,进了老顽固的家门,还能有好事?”
攸泩听了这话,觉得没意思,客套两句,转身出门。晴云连忙追上来,拉着她的袖子:
“刚才是气话,对不住,对不住。你姐姐走了,也就你这房里容得下我了,听我说完吧好妹妹,肯定害不了你的!”
攸泩笑了,点点头:
“是了,晴云姐姐与我姐姐从小长在一起,陪她读书,情深似铁,定然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我也受姐姐宠溺惯了,她不在家便总是想,若有难处,恐怕是不便直说的,便向晴云姐姐问问情况,好在信里为她排忧解难。”
晴云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将门、帘子一并拉上,低声道:
“唉,你姐姐要有你一半的变通脑袋,也不至于…唉得了得了,说正事。我这些年帮你姐姐做事,尤其是她被禁足后,我东奔西跑的,在江湖上也有了些耳目。去年赈灾,她们说,江湖上少了个朱小姐,立马多了个热心肠的刘大爷,你说有意思不?”
“那是,姐姐用丈夫名义做的?”
晴云点点头。
“那晴云姐姐的意思是,她过得好?”
晴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她还是那么锋芒毕露,但出了朱家庄,恐怕已经没人向着她了。头一两年还能见刘老爷带着昕彤到处跑,耀武扬威的,但再美的女人,哪有新的好?尤其还是个比自己强一头的,聪明才干比不过她,怎么能是老爷的问题?这时什么巫术、通奸的事就都来了…”
“够了!母亲将你从姐姐身边撤了,我就不该管你,谁知道你还在我耳边说这些鬼话!”
攸泩夺门而出,气得使劲咬嘴唇,快咬出血来,气才消了。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外面,赶忙恢复大小姐闲庭信步的样子,带起笑模样,心里琢磨:
果然,晴云是自己人。因为姐姐受委屈朝她发火实在不应该,回去应该向她道个歉,毕竟…未来我能有怎样的境遇,肯定离不开她…
半路上遇见妹妹攸涟,便顺道问问她。攸涟答:
“想来是很好的!昕彤姐姐不是喜欢书么,这快三年了,总给咱们寄书来,想必丈夫也喜欢书。郎才女貌、志趣相投,多好!这样一来,年纪、长相又算得了什么?”
攸泩听了,心结未解,反而更堵得慌,简单谈几句,仍去找母亲。母亲将攸泩揽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女子就像那柳树上的絮子,长成了便嫁出去,落地生根,才算有了容身之所。彤儿在家里咋咋呼呼的,我又溺爱,管教不得。那贾爷是个有权有势有手段的,能让他管着也好。”
母亲四处看看,将丫鬟全支出去,压低声音继续说:“这事问我,我没什么文化,也答不出个花来。倒是你们的名字,你可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攸泩觉得有蹊跷,不愿意说自己的心思,只顺着母亲:“没有,泩儿看不出…”
“再往上五代,听说朱家是极辉煌的,可惜后人越来越没了本事。小子们还是排辈儿,你爷爷急着想要红火,就让昕彤这名字全带了火。火多走了水,你、你妹妹又是名字全带水。”
十一岁的攸泩听了,心中虽有些准备,却还是被吓得心神不定、面色发白,两腿止不住颤抖,呼吸也重了许多,脸上却尽力装着镇定:“这样,又如何?”
现在的朱太太虽不是亲的,也是朱家主母,就算没读过书,却也是人精,还看不通小女孩的心思?也不再答,只是将怀抱打开:
“不如何,你回去吧。今天的事,你莫要再提,也不要,认为我会为了你,丢了这个家。”
攸泩此时心里透凉,仿佛活了十几年才明白,这手脚、这皮囊,原来从不是自己的。倒与那市场上猪牛相似,长成了便倒卖出去,为这家里换来繁荣富贵;也不管切了刮了,已不再是这家的肉。
攸泩脚刚触地,腿便发起软,跌坐在地上。再一抬头,高耸的屋顶漆黑无边,偶一失足便会向着暗渊跌去;玉盘金杯,仿佛盛着鲜血肉块,图画的青山绿水也现出了其下的累累白骨…
“不、不要!这是我的身子,我、我还要救…”
“怎么了孩子?”
母亲故作温柔的话吹过她冻僵的耳朵,才使她清醒过来,再看,景色一切如常。
“确认了什么,莫与你妹妹们说。如果救不了,便莫害了她们。”
“我懂了。”
攸泩全然忘了该在母亲面前装傻的事,握紧拳头、咬着牙走出去。
“果然露了馅,小孩就是小孩。”朱太太冷笑着,看向身边一个男家丁,“通知朱二…”
……
“我倒更想和你说,心境虚静纯一,一心致志,方能成才。咱们官家女子,足不出户,不如从身边做起,独善自身,为丫鬟们谋些好处,平日有机会也救济救济穷苦百姓。困难总会有,可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只要我们动手做了,尽可能地做好一点,就会有更多的人效仿,再有千千万万人明白我们的心。多少开天辟地的改变,就是从此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