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黑云遮蔽了月亮,墨玉看着发呆的攸泩,若有所思。
若是平常情况,墨玉一定高喊一句:“我回来啦”,然后扑在玉草背上。但她虽顽皮,心思却灵。见攸泩静立发呆、失魂落魄,便轻唤一声“姐姐”,稚嫩的脸上多了些严肃气,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恭敬地站着。
攸泩听见她的声音,深吸几口气,将眼眶里憋着的泪咽了,摆出微笑:
“墨玉回来了?”
攸泩虽笑着,却低头不敢看墨玉的脸,半晌站着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知在笑给谁看:衣服脏了,一身的泥,玩儿得欢吧?真带上我,恐怕也要把这青春热烈心境也磨灭了。还好,还好,她还能摆脱我…
“墨玉赖上你了喵!”
“什…”
攸泩听这话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墨玉却快步跟上前,小手托起玉草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不、不…”
攸泩合上眼不敢看,将怀中包袱往墨玉身上一摔,转身跑去。墨玉左手揽了包袱,右手撤下缠剑布,两指一抬,玉剑直冲而上,滑出浑白色剑影,浮停在攸泩身前,自己一个箭步跟上,收剑抱拳
“攸泩,我只再说一句话,听也好,不听也罢,请许给我这一点时间:明天太阳一升起,来这家客栈门口如何?我带攸泩出去玩儿——当然也顺便找机会挣钱买烧饼。就这样。”
说着,墨玉收了剑,将包袱递还给攸泩。
攸泩颤抖着接过包袱,透过发丝,偷偷瞟了墨玉一眼。仍是那么清秀可爱的小脸,奶凶奶凶地撅着嘴,严肃皱着眉,稚气不减,却让人心暖。头发…头发怎么紫了?还插着根奇怪的紫色羽毛,显得滑稽好笑…
但攸泩无心笑,无心问她,也不知该不该点头同意,只默默离开。
走出数十步,回头,墨玉还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无聊走开,没有焦急跟近,见攸泩回头,报以暖暖微笑。
攸泩心有触动,泪水再也堵不住,跨大步转进小巷中,蹲下抱住膝盖,无声抽泣。
哭了不知多久,从胳膊中抬起头,眉眼赤红、泪光点点,望向天空。乌云仍重,月亮苦苦挣扎,仅露出一圈暗暗的光亮。
明天,来看看吧。
……
好冷…
旧屋中,辗转反侧,攸泩始终睡不着。睁眼望天,透过破漏的屋顶,月亮仍被乌云挡着。
攸泩自幼体寒怕冷,这些日子,常常投宿人家或住店。而像今天这样郁郁寡欢的日子也不少,便躲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吹吹冷风、背背书文,心情能恢复一些。
就算恢复不了,寒风将身子、心神吹得麻了,也不用再想过多的事了。于是攸泩不得不爱上了这样寒冷的感觉。
攸泩见过不少人,有地映着冰雪苦读诗书,有的病在冷炕死死挣扎,穷人各有其苦。曾经的攸泩,还暗暗发誓,能改变这一切。如今出来将近一年,在家里有的那些热情沸血,却将要凉透了。
刚刚辞别的这两人,与她格外熟络,也让她不得不真的面对更多。墨玉是她最美好的理想,天资聪颖、洒脱自在,生活琐事有人照顾,还能得高人赏识。攸泩曾生活在笼子里,对未来幻想的种种,墨玉竟都有那样的影子…
“所以,我从妄想蹭她的机缘气运,竟然到了想偷剑,损人利己的地步吗…我何时是这样的人了…”
从天地不怕闯出家门的书呆子,到麻木不仁的恶棍,只需要一个一事无成的冬天。还是百里庸老爷子,当头给了我一棒…
孤独、无助、绝望,竟然到了苦苦哀求我这个假恩人的程度!哀求的,竟然还是“放他去死”…
在临赴死前,他说的却是什么?去找孙女?从逃难中迷失的一开始,无权无势,他就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吧?还是说,这已经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了呢…
是了,如果他的孙女早已在他眼前死了,他恐怕更是活不长久,但这样模模糊糊,留有一丝的希望,明明不可能,偏偏更让人着魔了…
攸泩睡不着,便不再傻躺着了,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也不知去向何方。
本来安心坐在家里,做个与世无争的二小姐,乖乖嫁人,相夫教子,已经是多少人做梦也过不上的日子了。我偏偏还不知足,抗婚,就像直接对母亲、对这个家宣战一样,多少无辜的人卷入了其中。整日的钩心斗角费了多少心神,害了多少人,出来后,我反而怀疑起自己、怀疑起那么多人的牺牲了么?
唉,自诩读过书,略微习过武,见过这些绿水青山,我早已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富家千金了。
一死了之,多么轻松快意。然而死者已逝,生者流离失所,多少人因我的可笑理想被毁掉了一生?生而为官家大人、官家下人,就是被欺被压一辈子,也是,活着…
哼,墨玉,你信誓旦旦说赖上我,在这时候安慰我,就算有这样机缘气运在身,你当真能给我生的希望么?
假如不能,那我,恐怕也该去找孙女了罢,哈哈…
但,假如能呢…呵呵,你说要赖上我,倒不如,让我们互相赖上彼此吧…
巧合,缘分,不知是什么,攸泩在这时踱步到客栈,太阳也升起来了。
在旭日东升处,白发少女笑靥如花,双手背在身后,一只脚尖踮起来,在地面上呼哟哟转着圈,披肩短发随风摇曳。光从此产生。
我,相信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