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有规矩,嫡长子袭父亲爵位做官,次子从小习武,做朱家派掌门,百年来不变。
朱庄主,从小舞刀弄棒,好喝酒吃肉,喜结交江湖侠士,却袭了官位,做朱家庄之主。于是十分厌恶官场事,大大小小皆推与亲信,自己不是出庄访贤士,便是陪宾客狩猎出游。为人仗义疏财、忠厚爽达,得许多江湖侠士钦佩,被称作“朱老大”。
其二弟弟身为派中掌门,反倒成了“朱二郎”。朱二却素喜读书,被迫习武,也偷偷找机会翘了回房。与文人朋友们的宴会诗社中常写诗作文发牢骚,骂天地不公、骂官家贪腐、骂游侠**,应骂尽骂。
真承了掌门之位,却忽然变了一副模样。来往侠客,皆以礼相待;除照例为五毒教汇集情报、进献贡品,也常带亲信出门远游;时不时主动邀长兄喝酒吃肉。朱老大胸无多少城府,以为弟弟虽抛了原志、动摇本心,既然与自己交好,也该诚心相待。于是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按老大的性子,陪宾客好友饮酒忙,也偶尔将一些官家事务推给二郎来做。
一天酒宴,一位女客受托向朱大说明了攸泩的情况,他爽快同意了不急着嫁出女儿,但嫌弃儿女情长麻烦,丢垃圾一样把麻烦扔给太太。
朱太太听了,又急又气。本来早早把这几个烦人孩子扔出去,换点名气财物,早点过上清静日子。反正家里怎么乱,朱大不管,就乱不到自己头上,将来朱二成功接了手,自己颐享富贵。“朱家欠我的。”用她的话说。
又听说晴云晴麓两只蹄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还想抓她俩做人质逼攸泩就范,现在也没戏了。朱家的女儿,不管怎么样,光是待在家里就足够让她气恼,有偏偏一个比一个麻烦。
好在,好在,这家里只有我说了算。什么丈母娘姐姐嫂子的早弄死了,管事的只有我一个,区区一个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以为能掀起什么风浪?至于朱大,让他那聪明弟弟灌点酒,好言哄哄,保准儿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哼哼…
正在气头上,忽然心口处有些疼痛,连忙坐下来,凝神念决,手捂在心口,竟然取下一只通体灰白的虫儿来。在空中一甩,那虫子竟变成了一封书信。
朱太太知道它来自朱二郎,将信捧在手心,长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模样,看见其中几个字,不自觉念出来:
“比武招亲?”
……
一年过去,攸泩身边人早被换了个干净。和人说话,就算是旧相识,碍于太太的淫威,好的默不作声,用眼神表现些微的怜悯,坏的则仗势欺人,反倒挖苦起她。
在外,千金小姐本来足不出户,现在更被看得死了,又送走了晴云晴麓,攸泩现在就是个睁着眼的瞎子、张着嘴的哑巴。
早知道这样的。在家里,顶大的还是太太啊。靠金银利益、虚情假意得来的,一旦见着更“成熟”的、“会来事”的,更有权势的,马上就成了灰,我早该明白的。
是该说天真呢,还是,怯懦?难道这么多年,还看不清这些家里人吗?说是要逃离出去,想要自由,结果行动上却总是软弱妥协,用着各种借口,从不敢脱离了安乐小窝,竟将自己也骗过去了…
不过,现在怎样自责也没用了,走上这条路,晴云晴麓还可以保她们脱身,我,早就没法回头了。
攸泩住处里,与其说是丫鬟,不如说充满了朱太太的耳目,时不时就有人进来,辱骂她、摔她的书,只有夜半人静时才能清静下来。
晚上那些发酸的饭菜,攸泩不敢多吃,现在从睡梦中饿醒,点了盏小油灯,坐在砸烂了一半的书桌前,抬头望月。
灯火幽微,月黑云暗,她只好告诉自己相信:月亮就在那里,云麓二人平平安安,正躺在床上赏月。
快一年了,许久不见你们,过得还好么?我过得…是我应得的,呵呵,按王文公的话说:“固前知其如此也”。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和亲朋好友钩心斗角,却落了个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但我…我不会放弃,这是咱们一起努力过的事,我相信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抓住它,也许就能改变一切。
这一切,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因为今晚,我一定要和“他”,说个清楚…
……
朱二郎长子朱二少爷,相貌出众、天资异禀、游手好闲,略会些武功,却更爱美色,仗着“少门主”的身份玩弄、抛弃了不知多少家女儿。对方不光无可奈何,要是胆敢“对少门主不敬”,被逐出师门、朱家庄事小,被凌虐、奸杀的不在少数。
攸泩素来被当作温柔信实人,别家小姐也有人斗胆向她诉苦。她照常安慰了对方,心里也暗暗记下了有这么个丑恶的外家哥哥。一次,也托那人在身边散布关于自己的消息。
朱太太 三十岁 生辰,朱二携厚礼前来庆贺。二少早听说本家二小姐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硬跟着来到本家。在前面喝醉了,带着酒劲儿,往后面走来。
攸泩早在这里等着,看见妹妹也来这里散步,便藏在一边。
二少见了妹妹,以为便是攸泩,带着酒气笑眯眯凑上去。妹妹见着这号儿人就烦,也不管什么,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一脚给他踹草地里,自己扫兴回屋了。攸泩见了,在一旁捂嘴偷笑。
二少让美女骂了踹了,心里反倒更兴奋了,抹了把鼻涕,躺在泥里怪叫。攸泩上前去,伸手扶他起来,轻轻拍下泥土杂草,柔声细语说些“小妹”、“哥哥”、“抱歉”之类的话。
“也好…嘿嘿,姐妹一起…都好…”
真行…
攸泩忍着一口气,继续轻声细语说话,言语间提起在本家受到的不公,对于哥哥这种“江湖侠士”的向往,恰到好处时还挤出几滴泪来。二少被唬得东倒西歪,又是发疯又是吹口哨,两只手乱动着想抱住攸泩,被躲开了。
“你、你等着,好妹妹,到、到时候我跟我爹说了,一定娶你回去!”
攸泩有些反胃了,面上仍保持着哭泣掩泪状,嗲声嗲气夹着嗓子:“哥、哥哥,我、我害怕…”
“别、别哭,怕什么,有哥哥在呢!”二少伸手蹭她的眼泪,这时攸泩再躲过害怕遭了怀疑,只好被沾着油水的手抹了两下眼睛。
“我、我害怕,哥哥今天说了这些,过一晚便忘了,只留我独守空闺,在这里接着受气…”
哽咽着,又装作说不出话来,掩面哭泣。急得二少抓耳挠腮:“你,哎呀,我怎么会抛了你!”
“以后,我们每月在这里相见吧?我也想,多见见哥哥,多学些,‘长大了的’知识…”
“好、好,都听你的。”
二少才不管什么承诺,只要暂时稳住了就好。等过了门,哪个女人跑得了?
多余细节,攸泩心里犯恶心,不跟墨玉多说,但再见面,这“哥哥”可就有些女相了。
一身黑衣,上衣略大,遮住身材的分别;头发漆黑中略带些金色,高高束起成马尾。
这是攸泩和“哥哥”私会的第十次,“哥哥”绕过守卫、丫鬟,来到小亭边。却看到亭上的人正襟危坐,不再装出任何可怜相。“哥哥”也明白,时候到了,扶着石桌子,坐在对面。
“怎么称呼您,‘师傅’?”攸泩率先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