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或者一人一猫——的作息时间不能说完全一致吧,只能说是大相径庭。墨玉在太阳一落山的时候,就已经上了树要睡觉;攸泩则会闭目沉思一段时间,说是要规划一下明天以及将来的路,但实际上很快又会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有时候还流出几滴眼泪来,与其说是睡着 不如说累晕过去。
真正的重女,就是包括自己也一起压进黑洞。
这天墨玉又是天蒙蒙亮就醒来,身边玉剑又不出所料转向北方。
从树上跃下,轻盈落地,眼前的玉草还在睡。眼圈有些发红,白皙的脸颊添了两道淡淡的泪痕,看来她睡得并不好——她总是睡不好。
而今天,墨玉却没有自己一个人乱走,没有一起床就进入活蹦乱跳的状态,而是看着玉草发呆。
猫,本来不是什么热情的动物,或者说,她的热情天生只会属于少数的几个人。自在是她的本能,讨好不是。
醒过来见到其他人,她只是因为好奇,才主动接近其他人几次,上街玩了。后来慢慢疲倦了,就躲着人走,因为她觉得,她不属于这里。
那些待人的礼貌,对百里庸、工人的帮助,只是这颗心灵纯净的体现,而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火热。
街上墨玉曾看到的小女孩,有兄弟姐妹陪着她玩;父母给她买了个金色的糖人,她和妹妹一人一口地吃下去。墨玉看了开心,想过去一起玩,一放松不小心露出了猫耳朵、猫尾巴,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父亲站到了妻儿身前,颤抖着保护她们。
“我不属于这里。”
那时墨玉就是这样认定的。
不只是外表的不同,她还在想,会有人给我买糖吗?会有人会在妖怪面前站出来保护我吗?一次,两次,还是…究竟那个人做多少次,才是在告诉我,我属于了那里,她接纳了我呢…
“一辈子。”
玉草昨天说了这样的话。
当然不是回答她的问题,墨玉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起过她自己的心意,因为那个人还不存在,暂时不存在。因为没有人会一直关心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而墨玉,恰好没有家,没有归宿,其实从一开始,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连自己都没有。
“玉草…”
墨玉看着熟睡的攸泩,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
“玉草说,不让我贴别人太近,不让我随便咬人,但,唯独对你是可以的吧?”
身下人儿,醒来忧劳辛苦,梦里红香沉酣,在平坦的石头上睡了,却憨憨地滚到一边。初春之花含苞待放,玉草枕在一边,分外和谐一体。蝴蝶悠悠而来,经错落上了她的头发。
墨玉忍不住伸手,玉指快要拂上玉草微微泛粉的脸颊,却害怕而停了下来,转而抚摸一旁的花苞、青叶。
清晨的露水沾上指头,摩挲在玉指间,湿湿的、痒痒的,猫猫,更加不满足:
“蝴蝶停在姐姐身上,我却只摸这花,这不公平。”
墨玉用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怪话,给自己打气。轻轻拨开玉草紧合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肤、分明的锁骨,舌尖轻轻抵上,牙齿慢慢咬合。
玉草的身上,有荷花的味道 好香…
意识逐渐沉沦,却有血腥味从舌尖传来,吓得墨玉一下子清醒了,喵的一声后退好远,小脚脚使劲跺着地面,深呼吸几口,才镇定下来。
苏醒以来,墨玉第一次感到“心乱”。
头一回因玉草的熟睡庆幸,而非因少了玩伴懊恼。
我这是…饿了想吃肉吗?不行不行,怎么能为了这种事伤害玉草姐姐!嗯…以后早上起来我还是赶快前进好了,这种不清醒的时候留在玉草身边,也太危险了。
于是墨玉咬了咬唇,抱起剑跑掉了。但没有跑远,爬上了一棵透过树叶能勉强看到攸泩的大树,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她。原因无他:
如果玉草不会再来找我呢?
猫猫害怕了,不是面对猛虎恶棍,而是担心玉草姐姐不要她。
她说过的,一辈子,可是,真的吗?玉草的内心,充满了犹豫、纠结和动摇,我能知道她的苦难,却没法理解她积压在心底的仇恨,与萦绕在心头的自卑。我、我没心没肺的,其实不是人类吧。
她,真的会愿意一辈子接纳我吗?
猫猫很乐观,猫猫很坚强,猫猫不怕孤独,直到,墨玉第一次感受到了,得到“归宿”的可能性。
可是墨玉不懂友谊,不懂爱情,能感受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却弄不清那话里话外的深意,更害怕在不知道的时候,熟悉的人疏远了她,亲密的人抛弃了她,就如同,在一开始把她扔进树林离开的“竹木人”。
攸泩觉得墨玉像强盗一样闯进了她的世界,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罪犯呢?头一次见面就跟踪了她,在恶徒面前挺身而出保护她,照顾她的起居、操心她的衣食,第一次向她坦白了心意,与她做下“一辈子”的约定。本来孑然孤独的猫猫,突然就有了陪在身边的人,可以依赖的人,或许,她期望着,可以给她一生之归宿的人。
猫猫的身体十四岁,心理要更小一些,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外表活泼热情,内心孤独敏感。攸泩年方十七,却跟人钩心斗角了快十年,友谊尚且难得,从未想过情情爱爱,只是对他人本能一般温柔体贴,对自己仇恨一样刁钻刻薄。
这么两个问题少女,突然说起“一辈子”这样沉重的话,自然没一个人当作玩笑。墨玉更爱藏着心思,而她也发现,只要自己先一步“逼”玉草说出声来,她就什么也不用说,也就不会,被玉草姐姐抛弃…
这样偷偷琢磨着,走一会儿神,攸泩已经醒来,牵驴走到她的树下:
“要出发啦,墨玉宝宝!”
“芜湖~”
“哎呀,别摔我身上啊!”
“哈哈哈…”
太阳再一次高高升起,两人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又可以欢笑着,一同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