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暴雨扰得庞大的船只不得不东倒西歪,巨浪滔天下,船舱内影影绰绰,不时有低语声传来。
“四殿下,暴雨已持续三天,我们的航向偏离了,若无法得到援助,粮食和水源储备很快就会见底。”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披银白甲胄,剑眉星目,是东秦年轻一代的将军中最享盛誉的那位,将军府长子陈牧北。
这话像是焦急又像是担忧,大概是指望他话中的四殿下来解决。
可惜殿下丝毫没有身为东秦嫡出公主的自觉。
反而不甚在意自己死活似的,只随手把被颠歪的茶盏摆正。
半晌,曲未寒才在少年将军愠怒的眼神中抬了抬眼皮,温声道:“将军决断罢。”
她只懒懒靠在椅背上,隔着面纱看不出脸色如何,但语调平静无波,语速又缓慢,一字一字从面纱下传出来。
这只由少将军陈牧北带领的和亲队伍,本该在昨日到达北狄城下,但眼下就算是明日,也未必能够看到北狄人的影子。
陈牧北皱眉,语气更添了几分刻薄:“比起和亲,四殿下想必还是更愿意待在海上了。”
对方的回应不冷不热:“这可冤了我。毕竟,这船舵可不是我掌的。我还以为是将军想漂流了呢。”她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寂静片刻,火药味弥漫在整个船舱内。
四殿下曲未寒和将军府水火不容,整个东秦都心知肚明。
与其说是和将军府,不如说她是和陈牧北的长姐,也就是当今的贵妃不和。
原因也好说,陈贵妃膝下也育有一女,但因为非中宫所出,身份地位都和先后留下的骨血曲未寒在明面上差了一截。
不过之所以和亲的事落在了嫡公主而不是那位公主头上,则要归功于所谓的“明面”上。
不等火药点燃,舱外电闪雷鸣,苍白的光照射进来,紧接着足有十人高的浪头击打在了船上,剧烈的颠簸几乎要让船舱支离破碎。
曲未寒理了理袖口,眼神落在碎裂的茶盏上。
眼下恐怕不该考虑能不能按时到达,更该想想怎么活着到达。
“将军,甲板漏水了!”随行将士的呐喊声算是火上浇油,陈牧北边往外大步走边毫不犹豫喊了回去:“都别慌!去堵住……”
他话音未落,就被金属碰撞声和一阵嘈杂的人声打断。
这回出声的将士换了一个,但同样着急:“将军!有海贼登船了!”
陈牧北眉皱得更深几分,攥紧长枪,快步跑出船舱。
舱内只余下曲未寒一人。
嫁衣热烈的红色分外显眼,沉重的凤冠霞帔叫人有些喘不上气,于是她慢条斯理将配饰摘下,从袖袋里摸出一枚玉簪换上。
这身昂贵的嫁妆算是曲未寒第一次收到皇帝如此贵重的赏赐,大抵也是最后一次。毕竟她并不受宠。
所以在北狄蠢蠢欲动,东秦委曲求全的情况下,她成了牺牲品。
“嗖——”箭矢破空而来,狠狠钉在她面前的茶案上,箭尾带着一簇红缨,残红如血,像要点燃什么一般。
紧接着舱门被人踹开,木屑飞扬,曲未寒也不出意料被擒。
接连几日不见变化的雨势在这会儿却骤小,转成了绵绵细雨,风浪随之退去。
陈牧北身中一箭,从左肩刺入,牢牢穿过了肩胛骨,被押着跪在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随行将士包括曲未寒亦是如此。
不少人都带了伤,所幸无人丧命。
为了表示对北狄的重视,皇帝特命人在和亲宝船上裹满金箔,光是随行的宝船就有六条,载满了奇珍异宝和金银钱财,不招贼也奇怪。
更糟的是,对方不止图财。
领头的海贼瞎了一只眼,刀疤横贯整张左脸,瞧着尤为渗人,盯了曲未寒好一会儿,最后挥挥手:“带走。”
陈牧北咬牙切齿,补不可置信中带着怒气:“此乃皇室船队,和亲队伍!你指的人是当朝嫡公主——”
他的话再一次被堵了回去,这一次是被破布条胡乱塞入嘴里所致。
刀疤脸赞许地看了一眼做这事的小弟,随即在陈牧北胸口踹了一脚,哼笑道:“公主?我还是玉皇大帝呢,到了我的地盘,皇帝来了都得跪下磕头。”随即第二次摆手。
曲未寒被两个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压着肩膀推着走,发丝凌乱飞扬,显得更加狼狈。她挣扎着想要回头,又被一股力扯得踉跄几步。
不远处就是这伙海贼的船,他们是趁着雨势将铁索搭上来的。
和亲船队无法如期到达,现在又被海贼拦截,公主还被掳走,皇上会如何想?将军府又会如何?
陈牧北心如死灰,剧痛让他疲倦,恐惧却让他分外清醒。可他重伤至此,绝没有一战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曲未寒被推搡着上了贼船,她时不时扭回头,又被强硬掰扯回去。她的发丝凌乱飘散。
海贼们把财宝一掠而空,又蜂拥着回了自己的船,只留下被绑着的陈牧北一行人愤恨不已。
“殿下,您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等到船航行了一段时间,肯定绝不会有京城的人能看到后,刀疤脸才小心翼翼扶起原本跪在甲板上一身红衣的人,紧张地问。
曲未寒略微摇头,清明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这个距离,和亲船只在眼中已经成了米粒大小。
雨丝飘落在身上带起一股凉意,她婉拒刀疤脸恭敬递上的狐裘,轻声道:“多谢各位,一切待回京后商议。”
这人哪里还有刚才在和亲船上的半分狼狈样子,脸上余下的只有从容和平静。
刀疤脸叹了口气,耸肩道:“要不是突然来这么一场风暴,咱几个还能来的早些,殿下没受气……”
利器破空声自身后传来,密密麻麻几乎达成了全覆盖,刀疤脸脸色大变,下意识大喊:“都趴下!”
箭雨倾泻而下,毫无预备的“海贼们”被打得溃不成军,急忙寻找掩体避躲。
刀疤脸在地上滚了两圈勉强躲到货物箱后,震惊地去看曲未寒:“殿下,您没说还找了第二家啊!”
曲未寒原本镇定的面容也有些破裂,她蹙眉,侧身避开几支没挂红缨的利箭,边藏到桅杆后边道:“这不是我找的人。”
她身形小,人也纤细,这会儿凭借先天优势动作幅度极小地从缝隙中去看来人。
浩浩荡荡的船队,与和亲船队规模只增不减,数百位弓箭手站在船上不间断的瞄准发射,似乎箭不要钱一般。
陌生船队中位于中心同样也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条船上,弓箭手数量反而很少。
甲板上有一人独自站着。
那人被深蓝色斗篷包裹,内衬是一条修身米白色长裙,胸口又别了一枝新鲜玫瑰,衬得本就昳丽的眉眼愈发精致,唇红如血,金色长发微微弯曲,停于腰侧。
这是西洋人的船队,曲未寒想。
不等她收回视线,那被她打量的西洋女子似有所感,静谧清澈的蓝眼睛直直与她对上。
随即曲未寒看到对方戏谑一笑,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箭矢便被弯弓射出,她不得已后撤躲避,银质箭尖堪堪擦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