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国,徐州,樵县。
一阵阴风袭来,将樵县某宅院前的两棵槐树吹的摇摇晃晃,又沿着树干垂直下降,顺着门缝泄进了唐捕头的房中。
昏暗的房内,油灯轻微摇曳,酒瓶随意地倒在木桌上,折伏在床、沉寂许久的唐盈科手指忽地动了一动,那双本已泯去光芒的瞳孔重新闪烁起了一丝神采。
下一刻,破碎的记忆一股脑涌入唐盈科的脑海。
大陈十三州,人妖共世,鬼魅嚣张,魍魉横行,前身是一个靠着溜须拍马,当上樵县捕头的街霸泼皮,名字倒是与他相符,都唤作唐盈科,某日去樵县娼院带回了一个戏女回家,劝完酒听完小曲以后,理所当然来到了少儿不宜的部分,只不过那戏女脱掉身上的亵衣后,又连带着把人皮脱下……
唐盈科的脸上涌现一丝错愕。
他这是……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有妖气的世界,穿越到一具被妖杀死的尸体上?
哪家好人会穿越到凶案现场啊!
唐盈科打了个寒战,他刚回忆起前身的记忆,便像是打开了某个禁忌的开关,唐盈科突然身子一顿,紧接着瞳孔地震,原来还有些昏醉的精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剧痛。
痛!太痛了!
唐盈科瞪大眼睛,视线向下透去,原来被绣云官袍遮蔽的腹部,不知被什么啮齿野兽咬了一口,破损的袍子被腥血沾染,一片鲜红。
他一个踉跄,从床上滚落,重重砸在地上,原来便已重伤的身体经此一遭,唐盈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他下意识地想要惨叫,却在眼角余光瞥见床底下某只凶物以后,彻底闭了嘴。
只见唐盈科那张卧榻下,一件件女红亵衣以及一张人皮,如小山般堆积在角落,一只毛发如同火焰燃烧的漂亮红狐,安静地缩在那堆衣物皮毛上。
红狐散发茵茵幽光的兽眼与唐盈科相互接触,诡谲而又美丽,然而那狐狸嘴角上残留的鲜血,却明示着这四脚蛮兽绝对不像它外表那样乖巧。
看到唐盈科还活着的时候,那只红狐极其灵性地抖出了一个困惑的眼神,似乎在询问眼前的男人为何还活着。
须臾间,唐盈科感觉浑身温度降到了冰点。
妖!
这就是杀死前身的那只狐妖!
若不快点想出办法自救,恐怕自己很快就要像原主一样,死在这出生的口中!
必须先稳住它!
唐盈科焦急之中,匆匆对那只狐妖开口道:
“狐兄,别杀我啊!你要是杀了我,今后必遭祸患啊!”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小心扫视周遭环境,查看是否有能护身的兵器。
狐妖听完唐盈科一席话以后默不作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人话,只是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轻舔舐自己的前爪,那双斑斓兽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唐盈科不放。
唐盈科继续说道:
“你想啊,我是樵县捕头,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了,跟朝廷也是关系,你若是杀了我,恐怕朝廷发火,派大能来追杀狐兄,狐兄纵然本领通天,总会受到一些叨扰,狐兄你说是也不是?”
红狐抽了抽狭长的狐鼻,没有作声。
唐盈科几经扫视,很快在近处发现了一把躺在血泊中的环首刀,刀与他相距不远,约莫几步之遥,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暴走抓刀,预计只要一两秒之差便能持刀与红狐对峙。
唐盈科暗自估摸了下身体状况,判断自己还有些力气以后,他心中一喜。
兵器有了,自己就能多几分存活的概率了!
自然,单有兵器是远远不够的,唐盈科身负重伤,纵然有了兵器,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也经不起他搏命了。
为了稳妥起见,唐盈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刀,而是在确保红狐没有发现端倪的情况下,等待一个毙杀红狐的绝佳时机,继续和红狐有一嘴没一嘴地扯皮着:
“而且,你看老弟本事是没有狐兄你厉害的,你要是把我干掉了,县令换个更厉害的代替我,那对狐兄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呀!”
“再者说了。狐兄,你是走兽,我是樵县捕头——朝廷走狗,一个走兽,一个走狗,这不是巧了吗?咱们俩是异父异母的异族兄弟呀!”
“何况,贤者有云,长兄如父,如今我称呼你为狐兄,你便是我父,狐爹!你忍心骨肉相残,爪牙相向孩儿吗?”
……
这厮本来就那么无耻吗?
红狐舔舐牙齿,心中纳闷不已,饶是它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像这厮这般无耻,且无耻地很有创意的,恐怕也是头一个了!
更让它郁闷的是,面前这人类为何还活着?
明明在几分钟前,这人类的气息就断绝了。
不过好在。
红狐狭长兽眼微微眯起,小心凝视着唐盈科的面颊。
这人类并没有发现自己受了重伤。
红狐假借舔舐爪子的动作,小心掩盖自己腹部那道狰狞的刀口。
先前与那捕头搏命,虽然侥幸胜了对方,可自己也是身受重伤,本想着休养几天好好恢复,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吊着一口气。
这捕头,自然是要杀的,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活,可自己也没多少体力了,若是一招既出,唐盈科死了也就罢了,若没得手,反教他逃了,令樵县县令知晓了,那死的便是自己。
红狐目光凌厉,小心隐藏心中杀意。
只有在这人类松懈的时候突然出手,才能一击必杀,到时候还能代替此人成为樵县捕头,做事也更为方便。
为了稳妥起见,红狐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假装不在意地梳理毛发,暗中却紧绷下肢,等待一个杀死唐盈科的最佳时机。
一人一狐,各怀鬼胎,却因为相同的目的,各自达成了短暂而又诡异的和平。
而很快,也许是狐狸突然停止的舔舐动作,也许是唐盈科目光偶然发生的变化,本就有些草木皆兵的一人一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动了。
红狐突然紧跳,紧绷的后腿像是一根粗大的弹簧,在瞬间就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红狐的速度奇快,肉眼只能捕捉到模糊的残影。
“你这阴比阴我!”
唐盈科见红狐突然暴走,吓了一跳,怒骂红狐不讲武德的同时,他迅捷地抓到了那把环首刀,电光火石之间,一人一狐相互碰撞在一起。
只听得雷霆霹雳诈响,那把锋利的环首刀挤出刀器撞碎骨头的美妙铃音,狐爪刺穿皮肉,噗地发出破空声。
唐盈科向后踉跄几步,胸前出现了碗大的缺口,那只狐爪穿透胸膛向上摸索,似乎是在寻觅唐盈科的心脏。
红狐也没落着好,环首刀落在红狐身上,将它一张狐脸切成两半。
唐盈科斜握长刀,被鲜血染污的环首刀仿佛一面模糊的铜镜,模糊映射出他那朴素的面庞,与他那充满戾气的眼神:
“去你妈的。”
身体传来刺痛,精神几近崩溃,唐盈科不惧反怒,肾上腺素飙升,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眼里涌现狂意:
“反正也是白得来的命,没了就没了,来,看看咱俩谁先死。”
话落,唐盈科双手握刀,肌肉紧绷,狠狠抓住刀柄,向着红狐身下掼去。
红狐的脖颈紧紧地卡在刀刃上,肉没入三分,狰狞的兽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类,眼神急促,充满恐惧。
疯了!他疯了!居然想和自己拼命!天底下怎么会有不惜命的人!
好好好,你不要命,我也不要!
狐狸咬牙催动体内妖丹,一边修复摇摇欲坠的脖颈,一边拼命全力伸出利爪。
片刻之后,唐盈科身躯骤然倒下,刚穿越来的身体,还没捂热又要再次死亡。
红狐这边也没落着好,它脖颈被环首刀狠狠凿中,身兽即将分离,任凭如何催动妖丹也无济于事。
狐头即将被砍断,杀死唐盈科再无可能,休养一事已是虚妄。
人狐交锋,终归是两败俱伤。
红狐感受着身体内妖气的流失,青筋暴起,睚眦欲裂。
它不想死!也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才修行了一身妖力,怎么可以就轻易死去!
因为一个小小捕快折了命更是不值得!
既然这具狐身快要凋零无法修复,那便换另一种方法——
夺舍!
放在平时,红狐一定不会选择夺舍,因为这是一种很冒险的做法,两个魂魄共同争夺一具身体的控制权,赢者夺得身体主权,输者神魂寂灭,若是自己的神魂没有唐盈科强大,不但一身妖力外加妖丹都白白赠予了对方,恐怕自己死后连转世投胎都做不了。
但现在,已经不能顾虑那么多了。
再不换具身体,这几十年修行就真消散了。
想到这里,红狐没有丝毫犹豫,它狐口一吐,一颗金珠从它体内悠悠飘出,虚浮在半空。
不舍地瞧了那颗金珠一眼,红狐没有犹豫,闭眼一凝神,魂神离体,引着那颗狐珠,径直挤入了唐盈科体内。
……
“这便是那捕头的?”
涌入无边黑暗,红狐魂灵诧异地环顾四周,不由地啧啧称奇:
“都说灵识是一个人的心灵体现,啧啧,那捕头究竟心脏到什么地步,居然黑成了这般模样。”
红狐魂灵兽眼眺望,很快就发现了唐盈科的魂魄,那道身影与唐盈科相符的灵体背对着它,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好,找到了。
红狐魂灵兴奋地蹿向唐盈科的魂魄,想就此处撕碎。
但很快,红狐魂灵僵住了。
一缕黑气从唐盈科魂魄中冒出,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红狐魂灵面容上第一次产生了异样的情绪,那是来自它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恐惧,它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黑气包裹。
红狐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烈火。
“啊啊啊啊!”
红狐发出凄厉痛苦的尖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捕快到底是谁?
没有多久,那尖叫就彻底湮灭了。
……
天微明,樵县的捕快们发现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唐盈科:
“唐捕头,唐捕头!你怎么了唐捕头?”
“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快去请大夫!”
此刻在场忙碌的众人,无一人发现,樵县捕头唐盈科的臀部,一根狐尾悄然撕裂云纹官服,暴露在外,只是很快便沿着唐盈科官服的破洞,缩回了他的裤腿里。
“快去报告县令大人!”
“樵县走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