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舒君珩本来的印象里,唐盈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空有一声蛮力却不知书礼,平日里也干些欺市霸道的事迹,实在是个泼皮无赖。
按理说她这一辈子除了在相遇唐盈科时,会礼貌地称一句二爷外,就不会再与对方有任何交集。
然而这一切都在发现那只红狐妖尸体后改变了。
舒君珩尤记得前日景色——
官袍染血,佩刀浸泥,凄惨的狐妖尸体、凌乱的打斗痕迹,舒君珩站得远远地,在人群的簇拥惊叹中,她看到那位流里流气的二爷躺在血泊中,脸上暴戾的表情,让周围人都尊惧不已,却让未经情愫的少女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动。
原来二爷并不只是游手好闲,他有时候也很可靠!
从那时起,二爷在舒君珩心中的形象,从欺行霸市,变成了有匪气的侠。
舒君珩也在那时,平生第一次对她这位交流不深的二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在听到“白蛇传”的故事,并靠自身聪慧猜出唐盈科都没想到的隐喻以后,这种兴趣便到达了顶峰。
以至于这位平日里素以恬静淡雅闻名的县令千金,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自愿在门外驻足等候半个时辰。
回到现在,舒君珩脸色微红,顺着唐盈科的话,她很快就补齐了唐盈科的“志向”:
处朝廷之上,是为权;居庙堂之伟,是为名;二爷两者皆不求。
不求权不求名,腹有文墨,身怀绝技,能斩杀狐妖护樵县百姓,却甘愿做一个捕头,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二爷的志愿,超脱凡俗之外。
是任江湖之远放荡为侠。
要不怎么说二爷一直在藏拙?且自己想要让爹爹提拔二爷时,还被二爷拒绝了?
平常人怎么可能不想步步高升?
舒君珩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连带着唐盈科原身以前欺行霸市的行为,也在小姑娘心里也带了一层滤镜。
所谓的欺行霸市,是二爷快意不羁的表现!
是了!如此说来,二爷以前吃饭不给钱,大抵也是因为二爷是“侠”!
就比如县里的说书先生常常讲的,一些大侠吃饭没带钱,便会欠对方一个人情,而那些大侠传里,大侠往往通过这个人情,帮店家解决一个个难题,就好似二爷除了狐妖一般。
大侠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白嫖?
舒君珩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一般,心中欢喜雀跃,笑弯了眼睛:
“二爷不一样了!”
唐盈科身形微微一滞,他的心脏,似乎在那一瞬停止跳动了。
风挤入房门,吹入室内,唐盈科前额上的碎发被吹散,露出了他碎发下那双瞪大的眼睛。
唐盈科死死地盯着舒君珩。
舒君珩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爷,别老是看我呀,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小姐……”唐盈科突然感觉口干舌燥,他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宕机的大脑才整理好言辞:
“小姐胡说什么呢,我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了!”舒君珩眨了眨眼睛:
“无论哪里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唐盈科额角流出几滴冷汗,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舒君珩突然说自己不一样,是不是意味着她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唐盈科忐忑不安地询问:
“你都发现了?”
“是呀。”舒君珩点了点头:
“二爷藏得可真是深呢。”
唐盈科瞳孔一缩,回忆着自己哪里露出的破绽,最终万念俱灰,他绝望地说道:
“是在我说白蛇传的时候,发现的吗?”
“不是。”舒君珩摇了摇头,神秘地笑了笑:
“是在看到狐妖尸体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二爷在隐藏(实力)!”
那个时候就暴露了吗?
唐盈科一脸震惊。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唔,应该就只有我吧。”
唐盈科叹了口气,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平淡。
既然妖的身份被发现,那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对舒君珩行了一个大礼。
“二,二爷?”
舒君珩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小姐,关于我的事情,能请你不要说出去吗?”唐盈科低着头,全然没了办法。
杀人灭口不现实,也不是唐盈科的作风,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舒君珩能不泄露消息:
“只要小姐答应,我什么都愿意做!”
舒君珩捂着小嘴,满眼都是惊讶,她没有想到二爷的反应居然那么激烈,虽说谦逊合乎周礼且是一种美德,可二爷未免也太谦虚过头了吧?
疑惑二爷为何一意要隐藏实力的同时,舒君珩本能地想答应唐盈科的请求,却在听到唐盈科那句“我什么都愿意做”时,停了下来。
她想了想,收回了本要说出口的话。
望着身前那位伏低身子的捕头,舒君珩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感。
她的双手微微发抖。
来自世家的礼仪本能让她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唐盈科的请求,对于唐盈科的崇拜又让她陷入了迷惘,舒君珩毕竟是个才及笄的少女,纵使比同龄人要聪慧许多,但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为难。
只是心理再怎么别扭,身体往往都是诚实的。
……
唐盈科小心抬头看舒君珩的表情,想要看看这位执掌他命运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眼神虚瞥过去,目光停留在了舒君珩脸上。
唐盈科的大脑很快呆滞了一瞬。
只见原身印象优雅恬静的大小姐,此刻小嘴微微地勾起了弧度,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中带着一丝玩味。
就仿佛久困笼中的野兽,发现了一只擅闯牢中的绵羊。
唐盈科打了个哆嗦。
“小,小姐?”
“啊,嗯?二爷怎么了?”
下一刻,舒君珩回过神来,疑惑问道。
彼时她脸上那副玩味的表情消失不见,神态恢复了以往的乖巧可爱,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唐盈科的错觉。
“没事,只是想要问你。”唐盈科硬着头皮问道:
“考虑得怎么样了?”
闻言,舒君珩抿着嘴唇,小声抱怨道:
“二爷也太轻看我了,我怎么可能拿着别人的把柄威胁别人做事呢?”
“爹爹说,这是小人才做的事情,我是不会做得,就算二爷不给我,好处,我也不会把二爷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唐盈科惊喜之余面露感动,问道 “真的吗?”
舒君珩点点头,说道:“真的,只要我来寻二爷玩的时候,二爷不嫌我烦就好了。”
“怎么会,小姐只要来,我必定欢迎。”
……
闲谈过后,舒君珩告辞离去。
走在回府途中,舒君珩回忆着先前唐盈科说得那席话,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只是须臾以后,舒君珩摇了摇头将,拍打着脸,心里不断重复着:
“君子不乘人之危,不乘人之危,不乘人之危。”
累计数次,等心中杂念完全消除以后,傻姑娘才松开了手,顶着被拍得通红的脸蛋,高高兴兴地回府上。
在舒君珩离开不久,一道身影借着月色,与她错身而过,去的方向依稀就是唐盈科的家。
一阵风飘来,携走那道身影的气味。
舒君珩忽然止步,嗅了嗅鼻子,回头望去,疑惑呢喃:
“是错觉吗?我怎么又闻到二爷身上那股麋香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