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顾卿衣站在房间的角落，手中摇着拨浪鼓，向身前的妇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
懵懂的她不知道为何母亲的眼中遍布愁云，隐约间还有一些畏惧和厌恶。
“这东西头发怎么是黑色的？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
一名金发男子狠狠地踹在穿着蓬蓬裙的妇人身上，顾卿衣不知道，先前总是扮鬼脸逗她笑的父亲，突然间变得这样暴躁。
婴儿时她还只有稀黄的胎毛，随着她年岁渐大，浓密的乌发展露出来，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情况。
妇人稳了稳身形，抓起自己卷曲的棕发端详，嘴唇微微发抖：“你见过莱茵镇有其他黑发的人？别说诺兰国，就是整个瑶天大陆都找不到一个。”
“痛苦女妖！”男人猛地后退，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但他心中还未升起愧疚，反而被一种无法遏制的恐惧迅速填满。“这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诅咒吗？为什么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不行，如果让人知道我顾远山的女儿是个黑发的妖女，商会近百年积攒的声誉将会毁于一旦。我们必须......”
“别想着杀掉她，痛苦女妖死亡时会给她厌恨的人带来灾难。”妇人制止了男人接下来的话，更早发现女儿是黑发的她，显然有着更多考量。
“那你说怎么办。”
妇人轻抚着女儿白皙嫩滑的脸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我知道一种炼金材料，会让她头发变成更浅的棕色，需要加在她的三餐里。”
“那之后呢，我们不能把这怪物养一辈子吧，还是得送到其他地方。”
“我们百日宴都办过了，还和卡修斯子爵的公子订下了婚约，你哪里再找一个女儿出来。”
男人眼中闪过利益的计量，卡修斯子爵这条线可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搭上的。如果不是子爵二儿子身体有天生残疾，自己恐怕要错过从富商到贵族的升变机会。
至少还得留她到成年，头发变不回来最好，就算变回来了，他的谋划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卡修斯的人怎么处置顾卿衣也与他无关了。
......
在林思弦屋内，顾卿衣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些回忆，她常常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一团混乱的线条，时常会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忽然插入脑海。
明明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却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被邀请过来关心别人展现的伤口。
但记忆很快又开始顺延，接下来是她自己的往事——光是回想一个画面，就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让思绪顺拐到当下。
环视四周，房间昏暗狭小，唯有床边的一扇窗户，透进了一些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她顺着窗户往下望去，无数盒形生物在井然有序地迁徙。
好快的速度，顾卿衣心中惊叹。
就身法方面，随便一个生物都能达到瑶天大陆皇家骑士的水平，光自己看到的就有不下百只，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有着更为恐怖的存在。
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呢？
顾卿衣其实本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在她击败黑魔法师之后，没有结束他的生命。
她只是感到悲凉，为对方，为自己，也为整个处处透着不合理的瑶天大陆。
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却只让她觉得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她知道自己不论付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真心，作出多大贡献，总会有几具空壳突然变得活跃，把她推向另一个深渊。
她已经累了。
黑魔法师袭击皇都，又需要她挺身而出了。
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只能是她呢？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围着她转，为什么却不断地向她倾泻恶意？
她不想再出手了，如果只能活在无止境的嵌套之中，那不如就此让一切归于毁灭。
可在她的脑中，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顾卿衣回望一路坎坷，虽未感受到多少人世的温暖，但她对美好的憧憬始终未曾磨灭。只要度过眼前的危机，终有一天，她也会遇到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人。】
心中一阵苦笑：“我怎么想的，还用你来说。”
这个不知使用什么语言的声音，伴随了她的一生，每当她心中生出恶念，或者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总是被这样笨拙的话语给拉回来。
对方不会和她交流，她只能单方面地听着对方的诉说。
对方似乎总是在猜着自己的心理，但那天真的想法又让她忍不住发笑。
如果她猜错了，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再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了？
顾卿衣不愿意放开这个唯一让她感到鲜活的存在，即使明知是徒劳，她也去做着对方希望的好女孩。
她好想见见那位女孩，告诉她：“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依然没有感受到真心。你要怎么赔我？”
在与黑魔法师交手之时，猛烈的攻击打穿了天幕。
碎裂的天幕之外，似乎有某种存在正注视着她。那种注视带着一丝熟悉感，令她的心中生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念头。
击败黑魔法师的过程并没有多艰险，她的实力早已到达这个世界的顶峰，如果不是还想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她完全可以推翻整个皇室，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她击飞了对方的法杖，黑炎缠绕在自己的法杖之下，却没有立刻动手。她想给对方一个逃跑的机会。
黑魔法师周身紫雾散去，露出了黑袍下的一片虚无。
这是人物没构思好吧。
顾卿衣诧异刚才闪过的念头，“人物”？“构思”？
这些陌生的词汇在她脑海中浮现，仿佛有某种束缚在瞬间崩溃，让她隐约触及到这个世界的本源。
一定是那个女孩所使用的奇怪语言，经过数十年的积累，终于在这一刻连成了一片，仿佛一条条细小的脉络在她的脑海中悄然交织。
心中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醒悟，她用这种语言默念道：
【皇都的人因为顾卿衣不知分寸，以造成重大损害为由将她逐出学院。】
星移斗转，她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加速的时间里无数道空壳对她冷语相向。
恍惚间，她已独自一人来到郊外。
她明白了，女孩所说的语言是世界的话语，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可以直接作用于瑶天大陆的一切人和物，甚至时间。
暗夜无月，她望向天空，用着世界的话语作出提问：
【为什么让我经历这些？】
意想不到的回答却出现在了心头，还是女孩熟悉的声音。
“我的命运由我书写？”顾卿衣心中暗哂，现在的她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啊。
【顾卿衣在神秘的力量的作用下，来到了作者的身边，并且再也无法返回。】
言语念出，这是她的突发奇想，也是她内心深处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要去见见那个支配自己一生的人，要成为她永远也赶不走的狗皮膏药，就像那不分时宜出现在她心中的声音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