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伴随着第一缕阳光洒向这无言癫狂的大地,理智与温度重新升腾,一切开始重新靠拢至天空,从卑贱走向崇高,从扫荡转为悬置。
——现在,正是重新变回人的好时间。
遮蔽整个黑鱼镇的巨大洞穴开始崩解,随风消散,少时便不留痕迹,只留下厚厚的细碎尘土堆积在黑鱼镇的街道上。
淹没海湾的土壤也随着潮汐的苏醒而退至地下,变回温和而仁爱的大地的一部分。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这场狂欢已然结束。
吱吱击打着莱尼特鼠鼓,引导那些镇民和无辜游客转化为的鼠怪回到各自的屋子、住所,当他们再次从梦中醒来,一切就回到了正常。
而最后留下的,是那些最开始从愚人船上跑下来的那些被人类社会遗弃的疯子和畸形人们所化作的鼠怪,就连变为鼠怪它们都是如此的离奇,如此的不合群。
有些太大,有些太小,有些太聪明而有些有太傻,有的少些东西,有的却多了个脑袋或手……
“载它们的船被大地吞没了……它们无处收留,无处入梦。”吱吱看着这些长相怪异的家伙们,她满脸的惆怅。
“可它们就算变回人类也与现在没有差别,甚至只会更糟,我理解这种感受……”吱吱腰间的莱尼特说道。
“可,总不能让它们这样下去吧,它们迟早会被魔物猎人们杀掉的。”吱吱意味深长地偷瞄了伊尔丽丝一眼。
吱吱虽然总是听说关于魔物猎人的传说,但真亲眼见过的,却只有伊尔丽丝一人,而仅这一次的接触,就让吱吱对这个群体充满了成见,伊尔丽丝给她留下了对魔物猎人很不好的刻板印象。
伊尔丽丝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就像一坨记忆海绵,不管扭曲成什么怪模样,只要放上一段时间就恢复原,只不过这是一块会疼和尖叫的记忆海绵。
伊尔丽丝将青染搂在身前,站在后面疲惫得打着哈欠,她的黑眼圈又严重了一些。
“我要回我的毛毯上睡上一觉,今晚我是最累的那个。”伊尔丽丝说道。
“有床你不睡啊,为什么要睡毯子?果然是只臭杂鱼!”青染后仰着脑袋,嘲讽地笑道。
伊尔丽丝抬头看向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青染棱角分明的下巴。
青染能清楚感到,伊尔丽丝那疲惫而冰凉的纤细手指划过自己滑嫩皮肤的每一个细节,先是坚硬的指甲,然后是柔软的指面,接着是起伏的手指关节。
而手掌的部分——相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一些,触感也更舒服一些;伊尔丽丝的手掌上有一点点汗水,抹在脸上有些温温又湿湿。
“毯子是最棒的……安全、温馨,舒服却不怠惰,温暖但不闷热,透气又不冰冷,对我一人刚刚好,不小不大。”伊尔丽丝用略带悠闲地语气说道。
“白痴,只有狗喜欢躺在毯子上。”
“那就做狗好了,我无所谓的。”
“呜……”青染见拗不过伊尔丽丝,便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开始生闷气。
伊尔丽丝将手掌的虎口位置摆到青染的面前。
“喏,要吃吗?”
“杂鱼……臭杂鱼!”青染带着脾气,用尖牙稍使力地咬在伊尔丽丝的手上。
“嘶……”伊尔丽丝轻哼了一声。
青染先是惊讶地看了伊尔丽丝一眼,难以置信,那个疯女人会因为这点疼而哼出来,但随后心头涌起了愧疚,“抱歉,我,我能疼你了嘛?”
“没事的,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杂鱼,臭杂鱼……”青染一边骂着,一边闷头用舌头温柔的舔着流出来的鲜血。
偶尔娇气一点也是没关系的,疼就直说,你个白痴杂鱼……
“那个,这些家伙怎么办?”吱吱走过来指着那群淌口水乐呵呵的鼠怪问向伊尔丽丝。
伊尔丽丝撅着嘴稍稍思考了一下,“要不,你们带着吧。”
“哈?我们才不要啊!”莱尼特率先说道。
“你们不是牧鼠诗人嘛?”
“我们?不,我……”吱吱摆了摆手。
“就是你们啦,你们两个,干脆就带着它们去四处表演好了,就当作是最初的鼠群。”
“可,带着他们就没办法进城……”
“那就不要进城好了。”青染一边吸着血一边说道,“去游牧,去无目的地表演,观众不要只局限于人类,去给魔物演奏,给植物诵诗,给山脉、天空、海洋、世界演奏。”
“它们听不懂的吧……”
“现在不懂没关系,在需要懂得时候,它们能记得去寻找你们,加入牧群不就好了?”
“嗯……”吱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低头看向腰间的莱尼特,现在的她们离牧鼠诗人太远,却也离牧鼠诗人太近,“那我们试试看吧……”
当清晨到来,老鼠和大地隐蔽,回到了无人在意的足下,人代替鼠怪们醒来,人们相继来到街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们清晨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抱怨昨晚睡得很累,并迫不及待地同他人分享起他们那离奇又相似的怪异梦境。
吱吱和莱尼特为了不暴露这些畸形鼠怪,他们先是将这些家伙安顿在城外,随后回到旅店只做了些必要准备和整顿,和青染她们用过早餐,做了告别后,便带着东西离开了黑鱼镇。
这之后,伊尔丽丝和青染睡了一整个上午,青染本来是打算想办法再去探险者集会去搞一些能够助她称霸世界的东西来着。
不过她的计划终究还是破灭了,她被伊尔丽丝压在身下的毛毯上,强行充当了伊尔丽丝入睡用的柔软抱枕。
“可恶,我,我青色的梦……咕,我绝对,绝对要干掉这个臭魔物猎人……”
青染被伊尔丽丝压在身下,她的脸和毛毯摩擦,脸蛋上印出了毛毯的纹路,她感觉闷热得难以呼吸,她得世界只剩下纺织物味道以及……
伊尔丽丝穿了一整天没脱掉的鞋,那鞋口倾倒正对着青染的鼻子,一股股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浓郁的糯米味混着咸湿的汗味再加上温热皮革散发的臭味……
这些东西,一整个上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青染敏锐而脆弱的嗅觉神经。
“呕——我,我的鼻子在破碎……该死的魔物猎人,该死的伊尔丽丝!”
“嘿嘿,青染,嘿嘿,我也爱你……”
“可恶,死杂鱼……”
午后,伊尔丽丝和青染用过稍稍有些迟到的午餐后,她们也收拾好行李准备再次踏上旅途。
“我们下一步去哪?”青染问道。
“我很担心丹妮姨妈,在走之前我打算在回去看看她的情况……”伊尔丽丝满脸的担忧。
“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青染也很认同,虽然丹妮看上去并没有那些鼠怪这么严重,但过去确认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下午,接近黄昏时分,她们又一次回到了丹妮姨妈的住所,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屋前凌乱一片。
“我有点担心……”伊尔丽丝看着周遭的环境,心里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青染跟在伊尔丽丝的身后,默不作声。
伊尔丽丝上前敲响了丹妮姨妈木屋的门。
门依旧是半掩的,伊尔丽丝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我,我进来了哦,丹妮姨妈……”
“叽叽?伊尔丽丝?你怎么来了叽叽?”
“哇——丹妮姨妈,你怎么还没有恢复……”
“叽叽,恢复什么?叽?”
只见丹妮姨妈依旧缩在角落,她用锃亮的大板牙嗑着那些坚果。
伊尔丽丝冲进去,用手摇晃着丹妮,“快醒醒啊,丹妮姨妈,快醒醒!”
“醒什么?叽叽?”
“呜哇,不要再叽叽啦!”
“叽叽?”
“呱!”
伊尔丽丝失落地来到门口,她用胳膊倚在门框上,将脸埋在胳膊里,“可恶,为什么丹妮姨妈没有恢复……”
青染看了看丹妮的情况,“我觉得有恢复啊,她身上鼠鼠的特征都消失了啊,为什么呢?”
“消失了?等等……”
伊尔丽丝再次靠近丹妮姨妈,她点了根蜡烛,贴在丹妮的面前,皱起一边的眉头,手指摸索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
丹妮姨妈注视着伊尔丽丝,她懵懂而充满疑惑的眼睛也慌张地看着伊尔丽丝,直到一滴汗水从丹妮的额头滑落,她的眼睛终于羞愧地移向了一侧,逃避伊尔丽丝锐利的目光。
“啊哈!你果然是装得!”伊尔丽丝指着丹妮的大脑门说道。
但面对伊尔丽丝的拆穿,丹妮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反而怒火中烧,她理直气壮地朝着伊尔丽丝吼道:“你姨妈我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让我再多当几天鼠鼠嘛……叽叽?”
“哇,你个老东西,你不要再叽了呀!”
“当老鼠的这晚,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夜!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要用余生都扮演老鼠!”
“你忘了叽叽。”
“叽叽!”
伊尔丽丝无语地掩面叹息。
青染走进来,拍了拍伊尔丽丝的后背,“长辈的心愿我们还是满足好了……”
伊尔丽丝看了看青染,她皱着眉头,满脸说不出的无语。
看着伊尔丽丝这扭曲的表情,若不是前世有几年商业会谈逢场作戏的经验,青染绝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尔丽丝……”青染故作深沉地重复伊尔丽丝的名字,她没有多说什么,这并非是因为她在照顾伊尔丽丝的心情,只是因为她再多说一句就会绷不住笑出来。
“青染……好吧,丹妮姨妈,我会忘记这次的事儿,以后你还是那只鼠鼠,不过你最好是一只仍然会做羊肉派和夹心饼干的鼠鼠。”
“没问题的,伊尔丽丝,我就知道你最照顾我了!”
“叽叽……”
“哦,对!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