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诗蔻蒂推开门,正在坩埚前忙活的高挑人影顿了一下,从手头上的事情回过神来。“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以前可是能一直闲逛到中午呢。”
希维娅上前接过诗蔻蒂手中的药材,顺手揉了一下她的脸颊。
“是镇子上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吗?”希维娅一边把草药倒出来一边问道。
“有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诗蔻蒂趴在桌子前,用手指划着木头的纹路,“老头子的儿子回来了,好像说是骑兵团的上尉,作为特派信使送文书,要在这待到庆典结束呢。”
她又躺到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希维娅干脆利落地把分拣出来的药材丢进锅里,锅中噼里啪啦地响了几声,升起一缕白烟。
“给它熬上一天……”希维娅自言自语道。单就她放进去的几味药来看,大概是治疗烧伤的外敷药,诗蔻蒂还挺喜欢它的味道呢。接着希维娅弹了弹指尖,一股清澈的水流自她的指尖攀附而上,洗去药渣和汁水,随后她坐到诗蔻蒂旁边,拍了拍腿。
“坐过来,给你梳头发。”她从长裙的束腰那抽出一把梳子。诗蔻蒂当然是颇为积极地坐到自己母亲的大腿上,感受着希维娅的手指抚过头顶,她略略朝后仰了下脑袋。
“那本《萨林群岛的三角旗》你已经开始看了吗?”希维娅轻轻撩起诗蔻蒂的衣领,拣出一根断发。诗蔻蒂闭着眼道:“已经看到教廷战争啦,还有阿莫斯的《和谐星空与音律》已经看完第一章的内容了。”
“你都能看得进去啊……”希维娅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对她单方面而言不是特别值得回忆,“有不懂的记得问妈妈哦。”
“知道了知道了。”诗蔻蒂的心思已经到了中午吃什么了,对于自己母亲的所思所想,她一概不知,只是睁开眼,看着木制窗棂挂着的小铃铛。
“那个特派信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和老格雷一样的蓝色眼睛,头发黑亮亮的,很高,嗯,很壮。”诗蔻蒂大概回忆了一下,“他还说要来拜访呢!”
“是吗。”希维娅点了点头。即便诗蔻蒂不能直接看到希维娅的表情,她也能感受到从自己母亲身上传来的忧虑情感。她于是转过身,把头埋到希维娅怀里,充盈她鼻腔的是自己母亲身上的馨香气息。
希维娅先是一愣,然后无奈又欣然地抱住她,放任她在自己身上磨蹭。这样的撒娇让希维娅心情好了不少,也让她有了逗弄女儿的心思,她一只手摁住诗蔻蒂的肩,胸前的小家伙抬起头,面露不解,接着触电一般地一抖,不受控制地扭动身子——希维娅正挠着她敏感的腰间,直到诗蔻蒂眼角噙着泪花才停下来。
上午剩下的时间在玩闹中过去。中午当季的蔬菜和水果被端上餐桌,这些都是镇民自愿送过来的,有些还沾着露水,应该是早晨刚刚采摘的。诗蔻蒂也照例把应付的钱偷偷塞进他们的腰包或者衣服夹层里。下午,诗蔻蒂趴在床上,继续看那本《萨林群岛的三角旗》,内心感叹莫斯克文虽然人疯,写起书来倒是相当严谨。
一般来说,她会不受到打扰地看上几个小时,中途就吃点点心,喝口水之类的,然而今天,她正看得入迷时,门轻响了两下。“诗蔻蒂,”希维娅探头进来,“妈妈进来了哦?”
“啊,有什么事吗?”诗蔻蒂卡好书签,看向窗外,还没到黄昏,太阳尚挂在空中,时间还早着呢。
希维娅此时进到房间里,她已经换上了一件较为正式的素面长裙,那种样式颇受城里中产阶层女性的青睐,贯彻着罗伊塔地区简洁大方的风格。“要去镇上一趟呢,镇长让人来请了。”
“现在?就穿身上这件吗?”诗蔻蒂坐到床沿,抬起双臂。她身上白色的连衣裙略显宽大,也没有多少装饰。
“你早上不也是穿着这件出去的嘛,不管穿哪件,舒适才是第一的,而且这件穿着更好看,你不觉得吗?”
希维娅微笑着回应道。诗蔻蒂自己也懒得换衣服,她便翻身下床,穿上鞋放好书,准备出发。
“把那支木笛也带上哦。”希维娅说。她于是又折返回来,取出书桌上木匣中的一支苍白色长笛,然后她用问询的眼光看着希维娅,后者则是点了点头道:
“没别的了,走吧。”
正如那位送信人所言,老格雷真的只是请母女俩和他们一家共进晚餐而已。老格雷,维莱托利,还有他的孙女赫萝拉。
诗蔻蒂一进门,年长她三岁的赫萝拉便朝她眨眼睛,她也便坐到赫萝拉身边。他们还没有说上几句话,昂塞·艾斯罗伊就抱着酒桶兴冲冲地走进来——老格雷似乎忘了他今天中午同众人闲聊时说出的豪言壮语。于是昂塞的两位妻子和瑞秋也加入到晚餐中,希维娅她们对此毫不介意,反而觉得人多点更加热闹,圆木桌顿时显得拥挤。
“这条鱼不错,谁做的?”昂塞啃着一条烤鲉鱼。这种鱼在雅提兹东海岸很常见,数量众多,肉质鲜美有些地方已经发展出了专门的养殖产业。
“我。”维莱托利举了下叉子,“和团里的莱瓦特兰人学的,他们那儿烹调鱼的手法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但你把它学过来了,不是吗?”昂塞搓着手,刀叉就摆在盘子上,“这以后要是再娶上一个莱瓦特兰的姑娘——”他的两位妻子同时看了他一眼,他顿时低下头,闷声吃饭喝酒。
说起来,这已经是昂塞的第七杯酒了,他面红耳赤,全然没有了进门时的那种气势,这期间,老格雷也只是微笑着捋着胡子,一杯一杯地同昂塞对饮,对于自己好友的酒量他心知肚明,这场比赛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砰”的一声,昂塞的脑袋砸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哈,就你这本事,喝得赢我?”老格雷探身过去,凑到昂塞脑袋边上说,他又向两位女眷举杯,“两位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塔斯梅拉笑道,她是一名索契人,有着修长的双腿和高高的鼻梁,此刻正面露微笑。
“这个家伙要是喝死了,我都不会去给他捡回来,丢死人的。”雷梅黛丝说道,这个看起来颇为柔弱的罗伊塔人面露嫌恶,翠色的眸子一闪一闪地。
瑞秋简直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就算嘴上这么不留情面地说,她还是轻轻地拍打着昂塞的后背,给他整理衣服。坐在对面的瑞秋撇开头,装没看见。
在雾镇上,这顿饭中规中矩,除去出自维莱托利之手的烤鱼,还有奶油炖菜和莼菜羹,木盘子里装着熏制肉干,用当季鲜菜制成的沙拉淋着一层酱汁,还有本地独特的椭圆面包。填饱肚子绰绰有余,满足味觉也还是说得过去,再配上麦芽酒来化食,吃个尽兴完全——
“小孩子不能喝酒哦。”希维娅左手一伸,轻而易举地拿走诗蔻蒂手中的酒杯,“麦芽酒也是酒。”她看着诗蔻蒂准备张嘴,于是先一步说道。
“赫萝拉都在喝!”诗蔻蒂不满地说道。“她大一些嘛。”希维娅不禁叹息。诗蔻蒂向来是明事理的,处理事情也都能尽善尽美,唯独在吃喝的方面爱耍小性子,虽然,诗蔻蒂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在这件事上,希维娅的立场相当坚定。
调侃了几句诗蔻蒂,老格雷向着希维娅举杯:“感谢您对这座小镇子的贡献!”
另外还醒着的成年人也都笑着举杯,将麦芽酒一饮而尽。
“客套话也不说多了,正好,几个关键人物都到了,来谈谈庆典的准备吧,几位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预备的药品大都准备好了,大概三天后就能全部做完。”她顿了一下,又说道:“特别制作的——‘不能说的事情’也差不多了。”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三个小姑娘,她们都竖着耳朵听着呢,维莱托利一样带着好奇,他不知道是正常的,但两位艾斯罗伊夫人也不知道倒是奇怪,看来只有老格雷和希维娅才知道了。
“请的戏班已经沟通好了,他们启航日的时候过来,管三顿饭和住宿,不要运费,都是认识的人。戏台子就搭在西北那棵树下面,刚好看的人可以都坐到对面的山坡上,木料也准备好了,要在他们来之前搭好,我想,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户出点钱,再叫上男人们一起来修吧。”塔斯梅拉说道。
“嗯,还是照旧的好,不过这次戏台要建大一点,维莱托利。”老格雷转向自己的儿子,“你就到时候去组织他们吧,我干不动了。”
“当然,绝对干得比老头子你好。”维莱托利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问了下那些婶婶,拟了份菜谱,到时候统一在教堂里做好了,就在广场上摆桌子,你们看看吧。”雷梅黛丝抽出张莎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自己让维莱托利一阵头晕目眩,“这么多?”他问道。
“这还只是一天的菜呢,你出去这么久,想来宴会也参加了不少,没注意过?”老格雷瞥了眼他。
“啊哈哈……我一直只管吃的。”维莱托利搔了搔后脑勺。
“饭菜每年都不够,何况今年情况特殊,那些在外面的孩子们都要回来的,即便他们自己也要带饭菜过来,到底还是多准备些的好,不然回到家乡却吃不饱饭,还是太扫兴了。”雷梅黛丝说。
“做饭的人手够吗?还有储备的粮食……”大人们交谈着,赫萝拉与瑞秋已经躺到了里间的床铺上,但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谁也没有察觉到,诗蔻蒂揣着白木笛,从微微敞开的门扇溜了出去。吱呀的一声,她已经站在黄昏中的院子里了,空气中有股让人迷糊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