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它们又开始焦躁不安了。”
说这里是滨海并不准确，因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陆地。站在平滑的“水面”上，低下头，能看见“水”中透出点与线状的光，缓慢地移动着，那是倒映吗？倒映头顶那诡谲的夜空，那是一整块布满闪烁光点的巨大幕布，期间悬浮着各色的絮状物体，它们不断变化着外形。能看到彗星拖曳着不断消逝的长尾，毫不留情地冲出水天相接之处；激光歇斯底里地跳动，又被跨越时间和空间而来的以太击溃。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死去的只是肉体，灵魂永远活下来；肉体就像是一套衣服，穿脏了或者是穿破了，就把它脱下来丢掉。嗯？”
光脚坐在巨树枝桠上的黑发少女微笑着说道。她摆了摆手，夜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彗星黯淡，星云消散，平静得让人心慌。
“啊，貌似你现在没有交流的手段呢。”她点了点手指，笑道，“不过，你大概也不需要表达自己的意见，你可能会难以接受，会崩溃，但你没得选。”
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道。
真的只是空无一物吗？有什么物质在那里浮着，它似乎是在不停的收缩又扩张，没有一个稳定的外形，只能依稀分辨出它的边缘。少女感觉得到，它很疑惑，也很生气。“行吧行吧，给你一个身体，别再这里散发那些充满噪声的波纹了。”
于是巨树上迅速地生出一根翠绿的枝芽，它在一分钟内长大变粗，开花结果又枯萎消散。那颗果实被一道从巨树树干中的光照射到，顷刻间就生长为一具躯体，和少女相差无几的躯体。那团若有若无的物质也在这时融入其中。
人偶般的躯体拥有了生机，那双眼睛睁开来，是深邃的黑色。
“如何？我可是参考了你们那个文明几乎所有的资料，才弄出这样一副身体，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虽然，你用不了多久，它只是备用的。”少女轻快地说道，“啊，真想唱歌呢，可惜不是唱歌的时候。我该叫你什么？一个名字？抑或是一个代号？S怎么样。”
“随便你的。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佐迪亚克，世界的顶点，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这里收缩，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延展。物质与意识湮灭便来到这，又回到世界中去。你湮灭了，于是就到了这里。”少女一摊手掌，“景色很美丽，不是吗？在你们那估计找不出这样一个地方来。你看啊，如此洁净的天幕，没有重工业的污染，还能呼吸最为纯净的空气。没有烦恼，没有苦闷，也没有文明。”
少女右手高举又放下。
所有东西忽地失去了颜色。
S看见，在原本如梦似幻的水天相接处，虚幻的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直冲天幕的扭曲拱形结构，仿佛是肋骨一样将巨树拱卫着。如镜的水面泛着异色，从中伸出各种残骸，有生物的白骨，有机械的残片，仿佛一处金属坟场。
“一切都事出有因。它们也许是起源于一场误解，也许出自于一次懦夫们的博弈，也许造就于一场可怕的战争。但它规模太大，以至于让那些活着的人别无选择，这些原因已经不复存在。那些表示关切的神明，那些做出致命决定的领导人，那些只能眼睁睁着着的生灵，都化为了尔尔泥尘。风呼啸而过，带走了数不清的故事、肉体与灵魂。在断壁残垣中挣扎求生的种种造物，也接连死去。”
少女不带感情地看着这一切，她最后把目光放在一处地方，那里，所有的白骨都是冲锋的姿势，组成了一个包围圈，它们的目标，是包围圈中心的一处结构，它残破不堪，只能依稀看出来有个圆环和一块平台，以及一尊雕像。
“文明却没有灭绝，也不会灭绝。余烬紧抓住祖先的遗物，他们惊叹着古代的奇迹与废墟，缓慢地从泥泞中翻出了团结与知识。要是他们够幸运的话，也许在未来还能犯下同样的错误。”她一摆手，一切恢复到先前那种平静祥和的样子。
她忽然又俏皮一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是谁来着。”
“我也算得上是阅历丰富。”S说，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这还能算是同一个宇宙吗？”
“也许？你们的科学发展相当迅速，对世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加以验证，‘多维宇宙’正是其中之一。不同的宇宙也许会有截然不同的运行规律，物质的结构与组成，意识的结构和形态，这样来说的话，嗯，这里就是另一个宇宙。”
“然后，关于你怎么来到这的，我也搞不清楚。我诞生后就在思考，究竟是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做到无视规律的不同来穿梭世界，有些家伙，比如你，只有零散的意识过来了，也就是灵魂，还有的东西，连带着承载他们的物质也一起过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实在不清楚——希望我的遣词造句都能让你理解，毕竟要从你那庞大的信息流里筛出我想要的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那我算是死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死去的只是肉体，灵魂永远活下来；肉体就像是一套衣服，穿脏了或者是穿破了，就把它脱下来丢掉。你的旧衣服穿破了，自然就要去找一套新衣服，在新的服装店里。新的店铺，新的裁缝，新的布料与手艺。”少女言道。
“我怎么死的，我是说，我的旧衣服怎么破的。”
“你为什么会对这个特别上心？甚至你的情绪都有些高涨了。”少女扶额，她皱着眉头，“衣服到了使用年限了，撑不住了，就是这样。”
“可是我才——”
“行行行，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还年轻，按照平均寿命来算你有大把的时间来挥霍，你自己又有一番抱负，所以你不甘心。不甘心又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破了就是破了，规律作用的结果，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
长久的沉默。
“抱歉，我刚刚的话语是不是伤到你了？不要这么低迷嘛，这里可是一个全新的宇宙，按照你们的话，这里是有魔法存在的，就是那些随心而动的魔法，你不喜欢吗？”少女说，打了个响指，水滴汇聚成球，从内部爆燃出火焰，火焰又化作风雷，消弭在空气里。“或者说，你在担心你的亲朋好友？没什么可想的，时间的流速不一样，你在这里时，他们即有可能已经死了，也有可能还没诞生。”
“感谢你的讲解，不过我觉得这不大能让我放心。至于魔法，喜欢它和接受它的存在是两码子事。”
“有道理，但是木已成舟。”
S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水面，从那片深邃中，她隐隐约约又看见森森白骨和断壁残垣。半晌，她呼了口气，问道：“我会有什么任务吗？”
“没有任务，没有所谓的系统与帮助，像你以前做的那样，给自己定个目标，或者根本就不定目标，挥霍你的时间，是青史留名还是默默无闻，这个选择权倒是在你手上。”
“就这样吗？我以后就是穿着这件‘衣服’？”S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不，我会把你的意识抽离出来，以一个新生命的方式送往这个世界，至于这副身体，我会把她保存在巨树里，也许以后就派上了用场了呢。”
少女说道，牵住S的手，温柔的抚摸，柔软的触感和温热传到S的脑海里。
“你会有一个新名字，一个新身份，建立起新的社会关系，开始一段新的冒险。别太紧张，这个世界总的来说和你们那还是很像的，你会适应，然后发自内心地爱上它，习惯每一次波纹的传播和构型间的碰撞。”她在笑。
S听不见了，她的感官正在被剥夺，即将进入到一开始那种梦一样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忘却。记忆里的画面，人脸被模糊化，名字被抹去，只留下那些知识和本能。
“去吧，给世界一个惊喜，给那贪得无厌的家伙一个难忘的教训。”
少女看着那团物质进入巨树里，穿过她所设下的壁垒，来到那个乐园一样的“佐迪亚克”，在那，同样是外来之人的男子亲昵地抚着妻子的肩膀，他的妻子温婉地笑着，看着自己的肚子，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
少女的表情忽然变得平静，她看向天空，粉饰的太平消失不见，不可名状之物隔着势井向这里窥视，探出它的触足，星之彩在这一刻闪耀到极致，波纹变得怪诞跳脱，那是地狱之礼。
她的身躯向内压缩，塌缩成一个光点，又扩张开来，成为不断变化的几何构型，它在空间里展开，扩张，隔绝那扭曲之物。
“抱歉，我撒了谎，这对神明而言是不是不太好？可是就算我不撒谎，你也还是会和我看到的时间线里一样走下去，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
墨伽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