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们的告别仪式办的相当盛大。
清晨六点,伊帕诺瓦伴着准时的钟声从床上醒来,她穿好衣服,来到训练场上。天空尚是朦朦胧胧的淡紫色,能看见几颗将要消逝的星星,地平线处有几缕渐渐升起的微光,仔细去听的话,便能听见若有若无的鸟啼声。而其他的营房也有了动静。到了六点十分,所有人都已经坐在食堂里面就餐,向来安静的他们现在热闹地讨论着,而平时相当严肃,纪律要求严格的队长也加入其中,对于马上就要启程回乡之事,他们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想着早点登上船,早点见到大海那边的家人。
在那之后,来自安波契的大使和一位埃洛提本地的负责人赶了过来,同他们再次确认交接仪式相关的事项。之后他们便开始收拾东西,把它们提前搬到所乘坐的船上。手中抱着板条箱,伊帕诺瓦倚靠在船舷边,任由风吹动头发。她看看蜿蜒而去的兰赞河,又看看逐渐苏醒过来的埃洛提,心中五味杂陈。诗蔻蒂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还没起来呢?她想着。
与此同时,游行的花车与花船已经从下城区错综复杂的水道启程,乐师和舞蹈家们在上面载歌载舞,这既是对三花节结束的告别,也是对戍守了三年的猎手们的告别。他们唱着舒缓而忧伤的歌:
“站在绿草滚滚的小丘上,霞光沉醉迷了旅人的眼,风声捎来轻柔的呓语:你在期待谁?再一次打开窗户径自离开,我在清晨悄然落泪。在圣水之下,模糊眼中遨游,我该如何解释我所置身的状态?我该如何解释我所置身的状态?”
被唤醒的人们先是昏昏沉沉,醒过神来后便渐渐有人加入其中,等游行的队伍到了埃洛提宫前时,已是人山人海。
上午九点整,猎人们准时列队在埃洛提宫的东侧,披着自己的链甲,带着弯刀和长弓,安静如蛰伏的猛兽,仿佛下一刻就会发起攻击。他们对面是身穿甲胄的银殿骑士,同样列成一队,手持长枪,锋利的枪尖与锃亮的盔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两支队伍像是对垒一样,向着彼此展示自己的威势。
看台上的三方代表正襟危坐。罗兰穿着规矩的礼服,坚持把埃洛提的优雅风范展示到底,而安波契和雅提兹的大使也都不失风范。他们一同检阅两支队伍。台下汇聚着普通民众,治安官们则维持着秩序——那些民众们一个二个都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呢,其中既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诗蔻蒂和瑞秋她们则是必定要到场的。
“女士们先生们!”一位经常主持协会活动的男人站在看台右侧,他面前摆放着一个黄铜制物件,也许是话筒之类的。他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能轻而易举的回响在广场上。与此同时,提前占据了一个好位置的诗蔻蒂正伸长了脖子去看伊帕诺瓦,她一眼就看到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她。接着她感觉身后有人在用手指头戳她,转过身,便看见科斯加·韦恩莱特穿着他那经典的黑色风衣,一副讨赏的小狗的样子。
“那个话筒可是我的作品呢!”他很自豪地说道。
“嗯,很厉害。”诗蔻蒂相当认真地评价道——至少她自己觉得是这样。
“啧,没意思,多夸我几句不行嘛……”男人咂了咂嘴,安静下来。
主持人低头确认一下稿子,继续朗声说道:“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向即将离开的,来自安波契的循迹猎手们致以纯真的祝福,感谢他们为我们过去三年里的安定生活所做出的贡献!”他带头鼓掌,三位代表和他们的随行人员,以及台下民众们也都一样。
“起势!”
排头的猎手抽出弯刀,高声喊道。他的声音极大且中气十足,甚至比话筒的效果还要好。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民众们安静下来,看着他们进行类似比武的活动。
一个猎手打头阵,是伊帕诺瓦,她抽出弯刀,在面前划出一道银色弧光。她的一名队友从背后拿下猎弓,搭箭上弦,连发三箭,悉数被伊帕诺瓦斩断。然后他也拔出弯刀上前,只一步便冲到伊帕诺瓦脸上同她缠斗。人们看着他们的战斗,感到窒息。他们的周身仿佛环绕着刀光组成的屏障,准确无误地弹开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难舍难分,直到最后伊帕诺瓦干脆利落地挑飞对方的弯刀。
又经过几组人的表演后,他们整合成方阵站好,恢复到那种木偶一样的神色。银殿骑士们也是差不多的流程。随后他们在各自的区域内坐下,观看协会组织的表演活动,这次表演便由那些无缘三花节晚会的人来做,有话剧,也有歌舞,论精彩程度却还是略逊于三天前的晚上。
“她能不能转一下头啊。”观众席上的诗蔻蒂有些急,她早就看着伊帕诺瓦了,一直盯着对方的动作。然而伊帕诺瓦左转右转,就是看不到她这来,到最后干脆呼了口气放弃了,一门心思去看节目。她焦虑着。
下一个节目看完就是交接仪式,然后伊帕诺瓦他们就要走了,不会有和她接触的机会,也不被允许这样做。她忽然觉得,现在已经是不得不用魔法的情况了。
诗蔻蒂这么想,也这么做。她把头顶戴的花取下来,那是她早上出门前采摘的,很是新鲜,边缘染着淡粉的白色花瓣上润润的。她小心翼翼的把它的几片花瓣完整地取下来,平放在手心,然后手指尖指向伊帕诺瓦的方向,闭上双眼。
风在汇聚。
有人低声惊呼,声音是从前面传过来的,也许他们感受到了也看见了,那随着温润的风而来的,在日光下透出金色纹理的花瓣,正像是有人在牵引着它们一样,在空中翩然起舞,但始终都在想着某个确定的方向前进。猎人们向来闻风而动,这样的情况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感知。伊帕诺瓦回过头,便看见被风捎着的花瓣,悠悠地飞向她,她便顺着它们飞来的方向看去。
在人群之中有一抹显眼的白色,猎鹰般优秀的视力让她能看清小姑娘的面容,而伊帕诺瓦对她分外熟悉。她半张了下嘴,有话语噎在喉头,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她们听不见对方。
但是诗蔻蒂睁开眼了,她们的目光相互交汇。伊帕诺瓦屏住呼吸,她从那双银色如漩涡的眼睛里看出来祝福,也看出来不舍。
在诗蔻蒂小姐眼里,我的眼睛又是怎么样的?她也能看出来我的感受吗?伊帕诺瓦想。
花瓣悉数飘入她的口袋里面,那里还有几枚花的种子,也是诗蔻蒂送的。【回去之后就把它们种上。】这是伊帕诺瓦在记事本上划下重点的那一条。除此之外还有,比方说定期写信,寄家乡特产,许许多多。而她送给诗蔻蒂小姐的礼物是她做的木雕挂饰,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鱼。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她看见白发女孩手中举起什么东西朝她挥动,接着她便看见那只棕色的小飞鱼。
伊帕诺瓦带着满腔的兴奋与欣喜回过身子,激动的双腿微微发颤。无论是之后的大使讲话,还是升降旗仪式,她几乎都心不在焉地。她的脑袋在飞快地运转。她要把今天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下来,在穿船上讲给队友听,回去之后讲给劳伦斯听,返乡探亲时讲给父母听。她不会忘记,她不允许自己忘记。
伊帕诺瓦微微笑着,昂首挺胸地踏上登船的木板,看着仿佛是要去赴一场新的远征。她的右手搭在刀把上,似乎随时打算把它抽出来挥舞。
她接着把手伸入口袋里,摩挲着种子那光滑如有釉质的表面,像一个获得新娃娃的小女孩一样,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