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耀在纯手工的木制写字台上,上了油的表面明晃晃地,有一瞬间,年轻的登记员仿佛觉得自己正坐在故乡的窗前,空气中有着丝缕飘忽的无名花香。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羽毛笔“啪嗒”一声,滚落在米白色的纸页上,甩出斑驳刺眼的黑色墨迹。
“哈……”
登记员无奈的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盯着眼前的一篇狼藉,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把羽毛笔放回墨水瓶中,然后把被沾污的纸揉成一团,吹了声口哨,精准地投进废纸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回忆起三花节上看到的表演,那位妖精小姐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他面带微笑,手指尖相互摩挲着。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到餐厅要了一杯咖啡,这种将磨制后的的咖啡豆用水冲调而成的饮品有着提神的功效,最近一段时间才从莱瓦特兰传到伊甸利亚来,甚至还是相当紧俏的东西,没点子门道弄不到它,不过听说从埃洛提到雅提德兰的什么蒸汽机车就要开通了,兴许在那之后就能压下它的价格。眼下,他还是只能借着在中央邮局工作喝几口。
他慢慢悠悠地回到岗位上,一边搅拌着被子里的咖啡,一边隔着人满为患的大厅看向业务办理处正焦头烂额的那十几号人,忙着处理各种寄件要求。所有人都想着走后门,走捷径,认为自己应当排在他人之前,这种情况下就连维持秩序也成了一件苦差事,队伍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谁能挤到前面来就算谁有本事,身份,地位,财力,都不管用,纯靠肉身的蛮力。拥挤的人群加上偏南北走向的窗户,整个办理处显得幽暗狭窄,相比之下,登记处这边空旷地像是韦茨栋广场。毕竟,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跑来做信使志愿的登记,而这位登记员自上任以来,也就接待过几个人。
“吱——”
邮局大厅里,专供信使出入的门道被人推开,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信使拖着步子走了过来,背着牛皮包和保险收纳盒,手中握着长棍,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土。他肩头上那只经过训练的小蓝冠雷鸟也耷拉着耳羽,精神萎靡,说的不好听点,简直像是在信使肩膀上放了一顶破蓝高帽。
“嘿!老兄!”登记员向他打招呼,“旅行怎么样?”
“Maledictum,简直烂透了。”信使嘟囔道,倚靠在写字台前面,一下子泄了气,“你猜怎么着,我到迈卡锡去,就是那些大块头的卢扬人居住的地方,要过库里夫山口,他们竟然还想叫我给过路费!不给不让我过去!我说那好,我换条路走,结果就要把我扣在那!一群不知好歹的马奴才!”信使骂着,怨气冲天,左手习惯性地往风衣的内层口袋里面摸索,抽出来一支简陋的卷烟。“你这小子,最近过的怎么样?”他又划了根火柴点燃它,烟雾裹挟着草药的气味随风飘摇而上。
“一直都挺不错的?可以这么说吗?毕竟我每天就是准点上下班,从来没有加过班,虽然说工资少了点,只有十九索兰。平时看看书,喝喝茶,空闲时间里去看看戏剧,一个人过得也还挺滋润的,我敢说在中央邮局雅提兹分局里面,就没有人比我更自在了。”登记员啜饮了一口咖啡,他面色白皙,袖口处露出的一截手腕也是白净的,相比之下,信使如同被烟火熏烤过一般。
“老兄,你那三个金克因领得可不容易啊。”
“呵!”信使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为了钱,谁去接这种苦差事!我自己能靠着邮局的补助凑合着活,我的妻子和父母平日里做些手艺,好歹也能维持生计,两个孩子都在莱普提克上学,光是学费和生活费就基本上花光了!他们明年都快要毕业了,我这五年来也就去看过一回而已,还是因为送信要从皇后港坐船走……我说,最近有人来登记,想做信使预补之类的吗?”
登记员微微一笑,向他展示那一沓空白的记录表,“一,个,都,没,有!”他用着抑扬顿挫的腔调。
“Perditum,要是再他妈招不到新的信使,我们那几个早晚要死在路上。”
“不时还有那种临时招募的编外信使吗?和佣兵差不多的。”
“哈?他们?一群靠不住的软蛋,当编外信使就是来给自己的履历上镀层金子的,一听说要经过的地方有土匪什么的就开始找理由了,要改路线,或者说要换人,还好意思自称是哪个哪个大师的学生,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还要把老师也带上。”信使向空中吐出一口灰白色的,沉重的烟气。
登记员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说老实话,他其实挺希望着能和他交换,毕竟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也无需赡养父母。他看似安逸于现在每天的生活,实际上他渴望着在山间小路中穿行。荒原,山地,沼泽,海岛,他无牵无挂,去做这些再合适不过了。
“说不定,过个几天就有新信使来了呢?”
“怎么个说法?我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信使恶狠狠地咬着套上去的烟嘴。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登记员耸了耸肩,“万一真的来人了呢?比起这个,老兄,你还是先去结案,然后好好洗个澡,休息休息下吧。我看你再不去,你的搭档也都快扛不住了。”
信使摸了摸下巴,看看自己肩头的小鸟,便向休息室走去,走到一半时,他回头说:
“不管怎么样,在这种节骨眼上,家里没什么经济危机还想着跑来干信使,绝对是脑袋有问题,回见。”
“回见!晚上有力气又有空的话,到下城区喝几杯?”
“看情况吧!”信使头也不回,径直向前上二楼的行政办公室去。
登记员坐回到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倚着靠背,先抬头看了看大厅穹顶上的邮局徽记,又再一次看向对面的办理处,陷入到先前那神游天外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