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离开小丘山河谷地的时候,刮起了一场无与伦比的风。浪花一阵比一阵猛烈,不断击打着舱壁。尽管是白天,外面的世界仍阴沉如同墨水染色了一般,压抑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摇晃的树,颤抖的房屋,似乎要被从地上拔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沉寂之中,那点可怜的灯光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有一瞬间,天空的云层被照亮,那是一道闪电,然后滚滚而来的雷声传入人的耳中。船在微微晃荡,里面的人们缩在自己的舱室里面,颤颤巍巍地看着窗外的风云变幻,一呼一吸几乎微不可察,他们之中信教的人正祈祷着,祈祷一切能够早点结束。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台风”的概念,早在教廷起始年之前,航行在风暴洋上的船员们就注意到信风和海流的存在,教历12年,来自索契的独立探险家基歇尔绘制了风暴洋海流图,指出了当时已经知道的大洋环流和信风的关系;在那之后,伊利蒂斯和学者丹皮尔对周期性肆虐西伊甸利亚南部的台风进行观察,提出了“台风是有静稳中心的旋转性风暴”等见解。
此后,他们整理了各种各样的航海记录,编写出了有关海洋气象的专书。他们总结出一整套理论体系,可以对那些来自海上的,被称作“提潘斯塔斯使者”的风暴做出了预测和防范。按照规律,它们向来只会在西南登陆,然后越过托雷斯半岛往安波契去,不知为何,这次的台风在半岛上拐了个弯,向着东北一直走到了小丘山河谷地来,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了
“我就说我应该皈依一下教廷。”面对这种情形,诗蔻蒂倒是不慌张,她对于蒸汽船的坚固程度还是有信心的,不至于因为这样一场台风就在运河里面翻了,充其量声势吓人而已。这场风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应该不会耽误她们的行程。
“这样的话倒是显得我太大惊小怪了。”瑞秋说,从被窝里面钻出来,刚才有一声炸雷,让她不自觉地缩到床上,“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我既然知道它不会伤害到我,而且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可能就是颠簸了一点,但那样或许对睡觉更有利,反正绝对没有坏处。”
她们一起站到窗子前,看着上面的雨滴不断地滑落。
“我猜那些水手们现在肯定和你差不多。”
“我?怎么可能?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可多着呢,我觉得,他们现在神经一定紧绷着,因为不知道哪里会出什么问题。”
“那,你觉得阿德金斯现在在干嘛?”
“那个破礁水手?”诗蔻蒂想了想,“在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两个小姑娘安闲地聊着天,外面的喧闹和骚动似乎和她们毫无关系。
这样子的天气意外地让人感到很舒服,就仿佛她们与整个文明世界剥离开来,完全独立于它。这样的天气是自然意象的强烈信号,类似狂风骤雨,漫山飞雪,它们无意中削弱了对文明社会的感知,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从世界之外吹来的风雨,视野在无形中被放大,这个时候,她们如梦似幻,仿佛同万物相连接,那是一种奇妙的疏离之感,如藕断丝连。
就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阿德金斯急急忙忙地抄近道跑到甲板上去,他得去确认一下桅杆和船帆的情况。他来到那里,顶着风雨凑上前去,看见一整根实木的桅杆似乎有倾斜的趋势,他皱了皱眉头,还好,还在安全范围内,但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要是锅炉房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他们就只能依靠这桅杆和船帆了。这种时候本来不该想这种坏事,但他得有所准备,更何况,要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在那两位小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就好了——想到这个的时候他自己还有些羞耻。
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各个地方,确认没有什么风险隐患之后就前往锅炉房,他走到下层时便已经脱下了上半身湿漉漉的衣服,这里都是那些工人们的卧舱,没有什么避讳的,大家都是靠亲身劳动吃饭,他对自己这一身黝黑的肌肉相当的骄傲。
他推开厚重的门,一股热浪夹杂着煤烟味扑面而来,锅炉工们正紧张地监控着仪表,确保蒸汽压力稳定,见到他来,众人从手头上的事情中脱离出来,给了他一个微笑,但更多的人是兴致盎然地上前来问询他追求爱情的进度。
“搞什么,都严肃认真点。”阿德金斯说得有些不耐烦。
众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几天来阿德金斯所有的,尝试拉近距离的行动似乎都以失败而告终,那两位小姐甚至不愿意告诉他她们的通讯地址,他还想着以后要给她们写信做笔友呢,他为此郁郁寡欢了整整一个中午,然而才过了几个小时,他就又拿当初那个隐居贵族的比喻来催眠自己。又变得充满信心和斗志了。
他坐在椅子上,和那些水手们一样把衣服挂在一根绳子上,用锅炉散出来的热量把它们烤干。他抿着嘴,弓着身子,一副沉思的样子。
“到底为什么呢?”他发问,并不等待着回答,这里在场的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精壮小伙子,他们在凫水,修东西等方面堪称专家,可到了爱情相关的事情上就只剩下真诚了,因此没人能给他一个建议,他只能靠自己。
“你昨天晚上值夜班的时候,不就碰到那位希莱瑟缇小姐了嘛,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进展了呢。”一个人说道。
“你管那叫进展?不行,我必须得和你们说说。”阿德金斯还没开口,另一个在一旁看完了事情经过的人便急急忙忙地要来做讲解,“他们不是在甲板上相遇了吗?那个小姐托着一只烛台,阿德手上提着一盏油灯,本来这气氛跟他们演那话剧似的,好不美妙,你们猜猜阿德问了句什么?他问那个小姐要不要和他一起爬瞭望塔!”
“那是我太慌张了!我看到有人还在甲板上,以为是扒手呢,没想到是那位小姐……”阿德金斯连忙打断他,“行了,做你们的事情去!”
“还没完呢,那个小姐拒绝之后,阿德就又问她吃了没……我在楼梯上面笑道差点要掉下去了!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问这种问题……哈哈哈……”
“闭嘴!笑什么笑……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锅炉房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风暴所带来的压抑感也随着笑声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