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正变得平缓,滚滚的草丘上有一团团白色的,棕色的,黑白相间的东西,那是放养的牛羊。低矮的木板棚屋已经被狂风吹得散了架,它的主人,同时也是牛羊们的主人,安闲地坐在山坡上,前两天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他甚至还有心思弹几个小曲,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一把年纪,不在乎了?
上午的甲板上,吹来的风清新凉爽,带着雨过天晴的湿润气息,或许是孢子的味道。广袤而深远的湛蓝色天空飘动着白云,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如果忽略掉飘流在水中的那些土石和断枝的话。
“终于结束了啊,昨天看那个架势,我还以为要把这里给淹掉呢。”瑞秋站在甲板上,她踮起脚尖望向远方,只能看见连绵不绝的滚滚绿色草地。
“明天就要到惠泽了,希望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突发情况了。”诗蔻蒂回应道,她散着头发,任由风吹起发丝。这一幕映在瑞秋眼里,鬼使神差地,瑞秋上前搂住了她的腰。
不只是她们,还有其他的旅客,都跑到甲板上来看着外面的风景。他们在自己的舱室里躲藏了两天,一直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心里的压力迫切地需要一个释放的途径,现在到甲板上来,如同犯人被宣布赦免一样,浑身上下一阵轻松,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贵族还是平民。
阳光温和地照在甲板表面上,在那些残留的水洼里闪着粼粼光芒。
“我在想啊,等到了惠泽之后,我们就先和赫萝拉她们去吃一顿散伙饭,就像小说里面的好汉阿特伍德一样,然后,我们要不要雇佣一个向导?或者是找一个有资质佣兵之类的?我听说从惠泽往镜湖去的路上有野兽出没呢。”
“我们又不是坐马车过去,你忘了?接下来的这段旅程我们可是打算徒步完成的。”
“那岂不是得走近半个月啊。”
“我们走的是官道,一路上会有地方让我们休息的,实在是走累了,搭便车也不是不行。”
“啧,就没有那种能一下子把人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的魔法吗?”
“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我不会。妈妈她也没教我,兴许这次过去了,可以问问那位梅尔维尔女士会不会。”
“行吧。”
不知不觉间,瑞秋便凑到她耳畔,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两位小姐,您们好。”阿德金斯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她们一齐转过身去,看着这位似乎是打扮过的年轻水手,“或许对您们来说,乘坐马车要更加安全一些。”
“没想到您还喜欢偷听女性的谈话,加西亚先生,”诗蔻蒂向他礼貌地笑了笑,轻轻歪了一下头,“您这样做,别提会不会被喜欢,甚至有可能被人认作图谋不轨的呢。”
然而在阿德金斯眼里,诗蔻蒂歪头的动作显得她很灵动俏皮,以至于他就那么直楞楞地看了诗蔻蒂十几秒,才想起来继续说话。他别扭的样子让瑞秋轻轻发笑。
“您在船上过得还适应吗?这种颠簸的,几乎时刻不会停下前进的生活。”阿德金斯问道
“我只是一名搭乘它的旅客而已,没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这种问题,不应该我来问您吗?”
“那也确实,您们愿意听我讲个有关我自己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阿德金斯爽朗地笑了笑,他似乎逐渐找回了自信,开口说道:
“我从六岁时就在船上晃荡了,当时我的父亲还是驾驶的一艘小船,他亲手打造的,他是一个出色的木匠和石匠,经他之手的工具都坚固耐用,船舶也是这样。在我的家乡,就连城市里的老爷都赏识他,聘他到府上做工,甚至后来带着他一起出海去。他们从主仆关系变成朋友关系,到最后有了生死之交。他们的关系就好像《崇高之人》中的黑色战士邓肯和棕红战士唐纳修一样。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也立下志向成为一名水手。”
“您也看这本小说?”瑞秋的兴趣被调动了起来,“我也是!我最喜欢阿特伍德了!”
“最近才开始看,艾斯罗伊小姐。”阿德金斯礼貌地说道,丝毫不在意她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他继续讲着:
“后来,那位骑士老爷身患重病且膝下无子。正好在那段时间,有一艘蒸汽机船正在建造,它原来的投资者在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事件之后不打算使用它了,可是已经投入进去的材料不好处理,他便想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想要将它拍卖出去。那位骑士老爷看到了这条消息,他于是先后变卖掉自己的财宝,田地,几乎掏空了除了他那座宅邸的一切,将那艘未完成的蒸汽机船买下,并完成了它的建造。骑士老爷临终前把它托付给了我的父亲,让他做了船长,而那艘蒸汽船则以这位老爷的姓氏为名。”阿德金斯说到这里笑了笑,“就是这艘船,克莱蒙特号。”
“那么说您们家拥有一艘完整的豪华蒸汽机船?还就是我们现在搭乘的这艘?”瑞秋相当吃惊。
“差不多,其实船上的许多设施还是我们家乡的人们出钱凑出来的,您看到的这艘船上的许多船员水手,都是我儿时的好伙伴以及同乡,我们一起做工赚钱,简直像是一个家庭一样。”
“那挺好的,就算是乘坐着船远走他乡,也能见到自己熟悉的人,不会孤单。”
“确实……对了,应该今天晚上就要到您们的旅途终点惠泽了,您们二位有做准备吗?”
“嗯?不是说最早明天凌晨才会到吗?”诗蔻蒂有些疑惑。
“那是一般情况。”阿德金斯说,“您难道没有注意到吗?风向,气流,它们的方向和我们的前进方向相同。”
诗蔻蒂下意识地看了眼那根桅杆和船帆。“所以说,您们要升起船帆了?抱歉,我一开始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摆设。”
“当然不是摆设,现在您们能看到的这一根横帆是后缘,在那边还有几根桅杆呢。”
他说着,转身走向桅杆,在旁人惊叹地目光里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他在最上面解开绳子,一面由帆布制作成的米色船帆伸展开来,在风的作用下鼓起。若是在岸上看的话,这艘船的中后方变魔术般地竖起了几根桅杆,当船帆都打开的时候,它和以前那些古典帆船几乎没什么区别。
“我想,我大概还要喊几句?”阿德金斯在桅杆上面的瞭望台上,他兴奋地用双手比作一个喇叭,大声喊道:
“Statim navigare!克莱蒙特号!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