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黄昏,众人吃完了晚餐,愉快地聊起天来。这几天的相处他们也都或多或少熟悉了。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了两个少女身上。
“两位小姐的样子,总让我感到熟悉。”作家说,“让我想起了一个认识的……精灵。”
“您这是在夸奖我们吗?”诗蔻蒂笑着问。
“当然了,精灵们不都是美丽的吗,不光是外表的完美和体型上的协调,更重要的是——气质,他们会给人一种天生的忧郁和淡漠感,兴许是因为他们一般都能活很久,远远不是我们人所能达到的岁数,然而在这层宛若薄纱的遮掩之下,他们的内心总归是火热的。”
“您还认识精灵吗?”
“我和艾拉第一次旅行的时候偶遇的,哈,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我,唉,我把他当成了一个女性,他的名字是利歌里希,你瞧,这个单词的词根在通用语里面是阴性,对吧?而且他肤色白皙如白陶,腰肢窈窕,淡金头发长到腰间,声音柔和,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常人认知的美女会是男性。事实上相当长的时间里面我都以为精灵只有女性。后面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总之,那段往事不堪回首。”
作家和妻子相视一笑,接着说道:
“您们二位的身段和容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要是加上对尖耳朵,再换个发色的话,就和精灵简直没有区别。我记得您们二位都有姓氏,说不定往上追溯的话,还能找到一位精灵先祖。”
“那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能长命百岁了?”瑞秋笑着说。
又过了一会儿,正在西去的太阳终于落到山下,当最后的一点霞光也消散了的时候,入夜的镜湖里亮起了点点光芒,这并非是星空的倒影,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光点散发着让人着迷的青蓝色,还在微微地浮动着。
“啊,那些是‘靛青之夜’,镜湖里面的一种淡水发光水母,很有诗意的名字,不是吗?我记得还有其他几种,都是能发光的,有粉的,黄的,紫的,运气好的话,还能看见‘红霞光’。”
作家指着水面说道,他和他的妻子共同执一个抄网,在微微泛起涟漪的水中慢慢摇动,船上的油灯照亮了一片水域,那些趋光的鱼儿们赶着过来,霎时热闹了不少。甲板上还有其他的人,大都闲着,低声絮语,不时能听见笑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般,就此陷入无止境的极夜,天空中的星星轨迹在迷离之人的眼中转起圈来,仿佛巨大的同心圆盘。在更远处,繁茂的水草仿佛蛰伏在水中的庞然巨物,仅仅露出一小部分在水面,让人不禁去想象它被水淹没的那些部分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叫得出名字的,无法被识别的动物和昆虫,穿梭于这巨物之上,它们的繁衍生息始终不为人知,它们的声音引人遐想,也许那里会有一个小说中的小人之国,或是箪食瓢饮的仙灵。
帆船拨浪而行。
“湖面上吹来的风有点冷呢。”
“是有一点,不过冷点也好,能让人头脑清醒,而且还不用担心晚上被蚊虫叨扰,你忘了刚登上克莱蒙特号的那个晚上了?”
“别提了别提了,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诗蔻蒂和瑞秋聊着天,忽然,她们听到服装商和他的儿子那边传来一阵呼喊,小孩子尖细的,兴高采烈的声音连船舱里的人都能听见。
“你抓住它了!你抓住它了!”那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男孩喊道。
“好了,安静点!别闹腾了,到时候把它又吓跑了。”
那个父亲说道,他的手里握着一个带杆渔网。
“是什么呢?”旁观者们好奇地凑上前去,他们看向网兜,那里有一只发光水母,外形就像一把透明伞,正慢慢的摆动它的触手,伴随着它伞盖的每一次波动,它的靛青光芒便波动一下,那光芒映照在毫无礼貌的人们的瞳孔里,似乎是在指责。
“我要把它带回去养着!”小男孩说,这个时候船长也过来了,他朝下面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养不了的,你甚至无法把它带上岸,它离开了镜湖,过不了多久就会化成一滩水。更别说它还有毒,被它蜇一下不是好玩的,你们最好还是把它放了。”
“不行……”小男孩望向他的父亲,希望获得支持,服装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扭转了一下手腕,网兜忽然就像是受了力一样,不自然地敞开了口。那只水母于是慢悠悠地潜到水深处去,那点光芒愈发微弱,伴随着孩童越来越大的哭声。
“好了好了,上岸了之后带你去骑马去……”服装商抱着他哭闹不止的孩子回船舱了。
剩下的人们于是又散开来,各自有各自的事情。
“你睡觉吗?”瑞秋打着哈欠问道。诗蔻蒂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吹会儿风就来,你先去睡吧。”瑞秋于是回到舱室里面。
周围空闲下来。
“好姑娘,你还挺善良的。”济慈的声音响起。
“梦神终于有时间回应我了?似乎从某一天开始,我在脑袋里面再怎么叫你,你都不给我回应了。”
“你妈妈要求的,不然你和她在路途上一遇到什么困难就想着求助,那这样的旅途还有什么意义呢?以后或许只有吾主动联系你的,比方说这次,拜托你救下吾的亲族。你虽然不能和它直接交流,但是你应该能感受到那个手环在微微震荡。”
“说起来还挺有趣的,这个东西的震荡明明毫无规律,我却能从中感受到‘解救’这个词语的意思,这是一种特殊的传播信息的手段?”
“特殊且特有,只能和与埃泽利雅鲁有关的东西建立联系并传播信息,不过,这个世界上几乎就没有和祂无关的东西。”
“那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能和任何生物在不需要语言的情况下就能做到交流了?”诗蔻蒂忽然来了兴致,“还有石头,森林,海洋,这些抽象化的个体呢?”
“……要是你把它拿来做这个,那就是暴殄天物。”济慈说道。
“但我也能借此探讨一下意志的形成与存在方式,说不定哪天我对着一块石头,就忽然能和它建立联系了呢,我想,这应该很有趣。”
济慈没有话说了,它似乎嘟囔了一下,接着便默不作声。诗蔻蒂也便回舱室去,她躺在床上,看着圆窗外面。她身边的人安稳地睡着,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胸口,而窗外似乎有个靛青色的影子跃出睡眠。水母怎么可能会冲出水面呢?诗蔻蒂在迷迷糊糊之中想。这一晚上,这艘帆船行驶得异常平稳,一点风浪都没有,似乎湖中有生物正给它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