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摇篮曲(四)

作者:安卅Chen 更新时间:2025/2/1 0:30:02 字数:3047

这还是诗蔻蒂三四岁时候的事情,彼时,希维娅正踌躇满志,打算着把自己从养育默西迪斯身上得到的经验加以运用。她在小木屋的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放上那些精心挑选过的故事绘本,它们的封面都是坚韧的牛皮纸,上的颜料相当鲜艳,即便过很久也不会褪色,而纸张也都十分坚韧,经得起小孩子的撕扯。她打开了书房的窗帘,让午后一点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木地板和软垫子上。想到接下来自己的女儿坐在怀中,母女二人一起读着那些天真有趣的故事,她不由得轻笑起来。

门外传来光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希维娅立刻将几个绘本藏到身后,她面向门口,看着自己的女儿从门框边上探出头,接着慢慢走进来。

“你和瑞秋她们在外面玩了很久,现在才回来吧?”她笑着问,“怎么,到书房来,是来找书看的吗?”

“嗯嗯。”

诗蔻蒂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顺着书架上的牌子一排排看过去,忽然伸出小手指向一处,问道:“妈妈可以把那本书拿下来吗?”

希维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那里只摆了一本书,它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压了周围书籍一头。对于那些出版商来说,只有同艺术协会或者是那些有名的大学合作的时候,才会出版这种对开的书籍。希维娅心里有一阵不详的预感,她搬来一个小梯子,略显艰难地将它拿下来,放在木头桌子上,封皮上的烫金字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相当优雅的花体通用语字母和符号:《雅提兹建国史略》。下面还用规范字母署了名字:霍亨佐伦·弗里德里希,索伦-纽伦堡伯爵,联合莱普提克国立大学历史系敬献。

“是,是这本吗?《雅提兹建国史略》?”希维娅带着迟疑看向自己的女儿,这本有着四百七十页的厚砖头书对半打开快和诗蔻蒂差不多高了,而且还是和历史相关的。

“对!就是这本!“诗蔻蒂倒是兴趣盎然的,她轻快地跑过来,翻开这本书的封皮——一块包裹着冲角牛皮的电木木板,包着金属角和铜扣,还有对称的花纹做装饰,精美而富有层次感,一切尽显历史的厚重与恢弘大气。

在此我们应当了解这本传奇巨著是如何诞生的,在教历227年的冬天,年方三十岁的霍亨佐伦·弗里德里希,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正在伊甸利亚带着目的游历的希维娅,他在见到这位活着的历史时便笃定了心思,要让自己走入她的视野,并和她步入婚姻的殿堂。霍亨佐伦到底是接受了贵族教育的人,他判断,那些庸俗的财物定不能入这位神秘小姐的眼,只有绝世的才华才能让她驻足片刻。因此霍亨佐伦决定发扬自己在文学上的才华,他在不久后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之路,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创作出结合桂尼神话和高原传说的小说《崇高之人》,这本书在当时大受欢迎,首次发售在雅提德兰瑰丽书店的一千本不到两日就被抢光,从贫民窟的孩童到上层社会的老者,人们以看过《崇高之人》为社交的资本,这本书直到今天也时常再版。然而造化弄人,希维娅在索伦-纽伦堡只呆了十年时间,没等到霍亨佐伦的下一本惊世之作问世就悄然离开,这对霍亨佐伦属实是一大打击。不久之后,在家族的安排下,他娶了小自己十多岁的伊迪斯·安斯巴赫,从此在文坛上只发表一些诗歌。

到了教历317年,霍亨佐伦刚刚过完他的一百二十岁生日这天,希维娅在没有任何征兆下造访。见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那历经岁月而不改的容颜,霍亨佐伦自然是已经明白了许多,他和希维娅彻夜长谈,随后便忽然向莱普提克国立大学发去信件,邀请他们共修一本关于雅提兹建国历史的书籍,而此时他正疾病缠身。

他和另外几位教授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来走访那些还活着的人和查阅各种各样的资料,并派人出去收集那些流传在小村庄里的短叙事歌谣,随后他们在索伦-纽伦堡的高塔里面挑着油灯进行整理和编写工作,在这七年里,霍亨佐伦和那几个教授吃住都在塔里,修剪指甲和毛发都是轮流交换着由仆人来进行。

他的妻子——现在应该叫伊迪斯·弗里德里希,已经准备好了一支完善的律师小队,开始盘算起她能从丈夫的死中得到多少财产,还有一支符合规制的殡葬队伍时刻守候在城堡的佣人房里,只要安插的眼线给出信号,他们就会飞快地从高塔里抬出霍亨佐伦的尸体。记得有一天,正是风暴肆虐的时候,在经历了连续十七个小时的工作之后,滚滚雷声之中,霍亨佐伦在自己的椅子上忽然躺倒了,他的嘴唇发紫,双目紧闭,和死人几乎没有差别。见到这一幕的眼线立刻通风报信,一时间,三支队伍急吼吼地冲上高塔,律师们像卷地的老鼠一样搜寻霍亨佐伦的各种印章,殡葬专家们向着躺椅上的霍亨佐伦发起冲锋,如同西征时期骑着高头大马的教廷骑士,还有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族旁系,盯上了霍亨佐伦的草稿与财物,如同蝗虫一般肆虐着高塔里的每一处空间。来自大学的教授们哪见过这种场面,他们只来得及往墙角缩成一团,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珍贵的手稿被弄得乱七八糟——还好没有被撕坏。就在这足以吵醒死人的声音中,霍亨佐伦从准备好的棺椁中坐起身来,发出一声不可名状的尖啸,将牛鬼蛇神们吓得四散奔逃。最终,他又死撑了两年,直到《雅提兹建国史略》的初版呈到他案头,而那时他刚刚写完自己的遗书,见状,他提笔又加了几句。第二天,伊迪斯在宴厅里大摆筵席,第三天,雅提兹日报发出讣告。

当时自己还出席了那家伙的葬礼呢。希维娅想。这本书也是霍亨佐伦赠与她的,在扉页上还有一首写给她的爱情诗,大概就是说没能在她漫长的生活做一段路的同伴很可惜,以及政治联姻对他迫害太深之类的。

回到现在,诗蔻蒂已经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微笑着问:

“妈妈,今天可以给我读一下这本书吗?”

“啊,当然可以。”希维娅愣了愣神,“不过,这种讲历史的书籍一般会很无聊的哦。”

“会无聊吗?不看看怎么知道呢?”

于是希维娅将诗蔻蒂抱在怀中,仔细盯着那些蝇头小字,慢慢地朗读出来。在一开始她一字不漏,把那些史实原封不动地读给诗蔻蒂听,但读着读着,她就要开始跳过一些段落了,因为从安塔瑞斯纠集起他的第二支部队开始,屠杀、酷刑、背叛,还有奸计,就已经成了历史的常态,这简直就像是那些没有逻辑的小说一样,各式各样的人物因为各式各样的缘由而被各种各样的方法弄死。她一直注意着诗蔻蒂的神色,只要她露出一点点厌烦的神色,她就可以借机提出终止。让人遗憾的是,过了三个小时,诗蔻蒂仍然兴趣高涨,她甚至连口水都没喝过。而希维娅已经开始头脑发胀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件事情不应该是很放松的吗?明明当初和默西迪斯一起做这种阅读活动的时候是很轻松,很愉快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希维娅百思不得其解。

“……教历前276年,安塔瑞斯派遣萨拜因和维勒斯带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部队潜伏到南多瑙森林,他们在那里驻扎了一个半月,最终完成了奥德里齐的合围计划,将林所号称的‘一万铁骑’困在了小丘山河谷地,在经过三个月的对峙之后,林的下属尤利塞斯将林刺杀,率部投降,第二次卫国战争结束。”希维娅口干舌燥,几乎没有多少感情地念着那些词句,此刻,那些字母似乎已经脱离了书本,组成它们的墨水开始抽离,重组,成为浮动在纸页上的抽象线条画,线条再更进一步地交织,组合,变化出新的图案,希维娅仿佛在其中看到了济慈,正无忧无虑的绕着圈,过了一会儿济慈又变成了一棵树的样貌,树洞里睁着一只眼睛,眼球滴溜滴溜地也转着圈。

“妈妈?”

希维娅猛然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朗读,窗外的光已经变得昏黄,那本厚重的书已经被诗蔻蒂主动合上了。此刻,她的女儿正睁着那双银白色的眼睛看着她,用期待的声调问道:

“明天可以继续看这本书吗?”

“啊……啊……”希维娅头昏脑胀,她对着自己女儿的脸发了好半天的呆,似乎有些痴呆。见状,诗蔻蒂只好伸出手摇了摇希维娅的肩膀,又再次问了一遍。

“啊……好,好,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希维娅回复道,她看了一眼诗蔻蒂插入标签的地方,似乎还没达到七分之一的位置。

她忽然就浑身如同泄了气一般。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