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摇篮曲(七)

作者:安卅Chen 更新时间:2025/2/8 21:00:01 字数:4252

阿加莎的赤足陷入淤泥,脚踝处的圣血瓶随步伐轻响,通道似乎在这里就已经被彻底断绝。镜片折射的月光仅能照亮三步之遥,石壁上早期教徒的鱼形符号泛着磷光,像是溺亡者在深水中睁开的眼睛。她摸到某处凹陷的十字架刻痕,将母亲赠的银玫瑰念珠嵌入其中——这是埃利奥多在地牢用血绘制的地图标示的位置,他一遍又一遍地用磨破的指尖描线,而阿加莎将它们深深烙印进脑海之中。

水流突然改变了方向,原本齐膝的污水退向两侧,露出铺满贝壳的甬道,每个贝壳内都嵌着干涸的圣油灯芯,它们被圣术完美地保护着。当她用圣血瓶液体点燃第三盏灯时,火焰竟呈现受难者的荆棘冠形状。跳动的火光照亮头顶拱壁:无数铁刺项圈如邪恶果实垂挂,项圈内侧的诅咒经文被某种锐器刮去,只留下“宽恕”与“自由”的零星字眼。

密道深处传来锁链震颤声。阿加莎握紧镜片,发现自己的倒影在潮湿石壁上分裂成三个重影——一个裹着猩红羊毛毯的少女,一个戴铁刺项圈的囚徒,还有身着修女袍的朦胧人形。三重影子随着她的呼吸频率忽明忽暗,她颤颤巍巍地,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走去,直到某只湿冷的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

“别点第七盏灯。”嘶哑的嗓音带着熟悉的口音。埃利奥多残缺的镜框在暗处闪光,他的断腿缠着浸血的《诗篇》纸页,用木制夹板临时加固了一番,“那些灯芯是用叛教者的头发搓成,第七盏会唤醒裁判所的守夜灵和守夜人,他们都是一群没有感情的家伙。”

“您!唔……抱歉,”阿加莎很快就把惊讶的情绪压了下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是,您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我们’在伊湖边上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在那做了些治疗,然后就来了,我想,你会一定会来这里解开困惑。”

他们蹲伏在渗水的壁龛里,分享半块浸过葡萄酒的圣饼。学者从铁刺项圈夹层抽出羊皮残片,上面是用夜光墨水绘制的双生城地图,在洛库奥图的地下,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你的母亲,玛尔塔,二十年前也走过这条密道,”他指着某条被血渍覆盖的路径,“她在第七盏灯位置留下了消除烙印的药膏配方。”

阿加莎的指尖抚过母亲年轻时的字迹。那些凌乱的笔画突然在她视网膜上重组,幻化成玛尔塔修女每日晨祷时的嘴唇翕动——原来那些看似虔诚的《晨光祷文》,实则是用古桂尼语重复的“请宽恕我的沉默”。

“……”

通道的那一边传来一阵刮擦声,似乎是某种非人的生物正在移动。

当守夜灵的呜咽声从甬道尽头逼近时,埃利奥多将镜片按在石壁某处凹陷。复月光石碎的屑突然悬浮空中,拼凑出被焚毁的《光之伪经》章节。阿加莎跟着投影文字默念,感觉掌心浮现与母亲颈部相似的灼痛。密道深处传来岩石移位的轰鸣,一扇刻着七重封印的铁门在星光照耀下显现,门缝溢出的咸湿腥风里裹挟着母亲常用的苦艾香。然而这七重封印却在月光下融化如蜡。当阿加莎将滴血的指尖按在门扉时,铁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镶嵌的十二使徒部分骨骸。埃利奥多倒抽冷气——那些被金线捆缚在门框的指骨,正随着潮汐节奏敲击出《圣徒受难曲》的节拍。

门内涌出的苦艾气息浓得令人窒息。阿加莎的镜片蒙上白雾,擦拭后却看见骇人景象:三十七盏人鱼油脂灯悬挂在这个地下房间的拱顶,每簇火苗中心都禁锢着缩小版的铁刺项圈。火光舔舐过的石壁显出血字,似乎是历代异端者临刑前用指甲刻写的《雅歌》段落。

“看祭坛。”学者声音发颤。在布满船蛆蛀孔的橡木祭台上,供奉着与圣克雷芒大教堂完全相同的遗骨匣。只是这个匣体通体漆黑,锁孔呈三股螺旋状,与阿加莎随身银十字架的背面凹槽完全契合。

少女解开颈链时,发现十字架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如蛛丝的刻痕——正是母亲每日晨祷后亲吻的位置。当金属嵌入锁孔的瞬间,地底传来管风琴的轰鸣,遗骨匣如莲花般绽开,露出浸泡在圣油中的猩红羊毛毯残片。

埃利奥多用镜片折射月光,毯子上的编织纹路在油液中舒展。阿加莎突然认出这是自己婴儿时期的襁褓,那些曾以为是随意勾勒的藤蔓图案,实则是用处女发丝绣制的城防图。每处城墙缺口都对应着裁判所地牢的薄弱点,圣克雷芒区的面包房烟囱被标记为"希望之柱"。

“你母亲用二十年时间编织这张网。”学者指向毯角褪色的血渍,那是用硝酸银固定的泪痕形状,“这些泪滴数量正好对应复月光石穹顶的裂缝数。”

突然有烛火沿着密道逼近。阿加莎抓起遗骨匣中的青铜钥匙——钥匙柄的圣彼得雕像与费尔南多裁判长书房摆设完全一致——却被匣底泛起的涟漪吸引。圣油表面浮现出玛尔塔修女年轻时的面容,她正在为某个戴铁刺项圈的囚徒涂抹药膏,而那人的眉眼与阿加莎惊人相似。

管风琴声骤停。三十七盏人鱼灯同时爆裂,铁刺项圈坠地发出编钟般的清响。阿加莎在混乱中触到祭坛暗格,抽出一卷用胎发装订的笔记。泛黄的扉页上,母亲的字迹正在月光下消融重组,最终凝固成她每日强迫女儿抄写的经文: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埃利奥多的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残缺的镜片映着祭坛上跳动的幽光。“这些灯油里掺了受难者的骨髓,”他伸出被铁刺磨出茧子的手指,轻触最近的人鱼灯座,“你看火焰中心的黑影,那是未被超度的灵魂在重复临终祷词。”

阿加莎将银十字架贴近黑色遗骨匣,锁孔突然渗出粘稠的圣血。当十字架完全嵌入时,她听见无数细小的哭泣声从匣体内部传来:“父亲...父亲……”这呼唤让她浑身战栗,指尖不自主抚上自己淡金色的鬓发。

“二十年前,有个携带《光之伪经》的学者尝试从伊湖逃离第七城区。”埃利奥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断腿在石板上拖出暗红痕迹,“他在潮汐洞窟留下用海藻汁写的日记,说曾与某位裁判所修女在忏悔室……”

祭坛后方传来石块摩擦声。阿加莎举起镜片,看见月光在墙砖缝隙间勾勒出暗门轮廓。门扉上的海怪浮雕让她想起费尔南多权杖的装饰,但更令她窒息的是门缝飘出的苦艾香——与母亲每夜浸泡祷告黑袍用的香料完全相同。

“那是我出生前的故事。”少女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触摸暗门时,浮雕海怪的眼睛突然转动,传出玛尔塔修女冷冽的声线:“阿加莎,你连晨祷时的《诗篇》都背不全,却敢闯进连枢机主教都不敢涉足的禁区?”

埃利奥多将学者袍下摆浸入圣油池,火焰顿时窜起三尺高。“夫人,您当年为卢多维科处理烙印时,可没这么道貌岸然。”他掀开袍角,露出腰间用硝酸银烧灼的十字疤痕,“您女儿的眼睛和那位学者一模一样,需要我向孩子展示她父亲被割喉前的画像吗?”

暗门轰然洞开。玛尔塔修女持银烛台立在螺旋阶梯顶端,黑袍下摆沾满新鲜的月见草花粉——这是只有第七城区墓园才有的植物。她身后延伸向地面的阶梯上,每隔七阶便嵌着枚铁刺项圈,项圈内衬的诅咒经文全被替换成《雅歌》片段。

“过来,孩子。”玛尔塔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缝,烛火在她颈部的旧伤上投下跳动阴影,“你以为这些叛逆者真是为真理献身?他们不过是想用你的血打开……”

阿加莎突然冲向祭坛,抓起浸泡在圣油中的猩红襁褓。“那这是什么?”她抖开婴儿毯,夜光墨水绘制的城防图在黑暗中浮现,“您每夜为我盖上的不是祝福,是测量城墙厚度的工具!”泪水滴落在标注“希望之柱”的面包房位置,那里的脆弱丝线突然崩断,露出夹层里泛黄的纸页。

埃利奥多夺过纸页,破碎镜片后的双眼骤然睁大:“这是卢多维科的字迹!他在地牢写的《自由七论》原来缝在……”话音未落,玛尔塔的银烛台已抵住他咽喉,烛泪在学者锁骨上烫出血泡。

“那疯子被处决前啃掉了自己的手指。”修女从袖中抖出个琉璃瓶,里面漂浮着半截灰白指骨,“但他宁死不肯说出你的下落,阿加莎。”她转向女儿时,烛光突然照亮隐藏在黑袍内层的刺绣——那是用金线和处女发丝绣制的星图,与穹顶月光石的排列完全一致。

少女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盛放黑色遗骨匣的祭坛。匣盖不知何时自行掀开,浸泡在药液中的羊皮卷漂浮而起,显露出她每日临摹的《福音书》笔迹。只是此刻那些字母扭曲重组,拼凑出截然不同的语句:

“我未降生于圣徒的荣光,而诞生于囚徒的镣铐间。”

螺旋阶梯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玛尔塔猛然转身,烛台在墙面投下巨大的阴影,那轮廓竟是戴铁刺项圈的囚徒怀抱婴儿。“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她撕开黑袍衬里,抽出把镶嵌复月光石的匕首扔给阿加莎,“沿着那些血迹走,在匕首的光下它们会发蓝光!”

埃利奥多突然抓住少女的手腕:“看祭坛底部!”黑色遗骨匣不知何时已化为齑粉,露出底下镶嵌的青铜星盘。当阿加莎的泪珠滴落在星盘中央时,指针突然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刻有“卢多维科”名字的星座方位。

“你父亲设计了这个机关。”学者用镜片折射月光,星盘缝隙间顿时涌出靛蓝色液体,“这是用他的血混合硝酸银制成的...”

玛尔塔的尖啸打断了他的话。三个戴铁面具的守夜人从暗门涌出,他们的铁刺项圈挂着裁判所铜牌,锁链上串着上百把忏悔室钥匙。“叛逆者玛尔塔,”为首者的声音像是生锈齿轮在摩擦,“费尔南多大人托我们问候您女儿的眼睛。”

“很好,你妈的,回去之后告诉那个狗**养的,我会拿他的眼睛做裱花——要是你们还能走得了的话。”

修女突然扯下头巾,银白长发如瀑散落——这是阿加莎第一次看见母亲未经包裹的模样。那些发丝间竟缠着细小的镜片碎片,在烛光下折射出七重光轮,她将烛台插入地面裂缝,火焰顿时化作荆棘扑向守夜人们。“至于我女儿的眼睛,会看到他跪在真正圣徒面前忏悔的那天。”

阿加莎在混乱中被埃利奥多拽向螺旋阶梯。她最后回望时,母亲正立于火墙之后,黑袍在热浪中翻卷如垂死天鹅的翅膀,她手中的银裁纸刀在火焰之下仿佛有了生命力,正渴望着一场鲜血淋漓的战斗。修女颈部的旧伤在高温下裂开,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闪着星光的靛蓝色液体——与星盘里涌出的一模一样。

“快走!”学者将镜片按在她渗血的掌心,阶梯两侧的铁刺项圈突然开始共鸣。阿加莎的银十字架变得滚烫,血迹在石阶上泛起磷光,如同通往深海的路标。当他们抵达阶梯尽头时,潮水正从岩缝涌入,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写满经文的铁刺项圈。

埃利奥多撕开学者袍,露出背后用夜光墨水刺青的地图:“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最后礼物。”海水淹没他腰际时,阿加莎看见地图上标号的被倒置,七重城墙化作七道锁链,“伟大之作”的位置标着行小字:

“真理栖身于表象的倒影之中。”

学者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少女推出去,他只来得及向阿加莎微笑一下,然后就被水淹没。阿加莎将镜片举向头顶裂隙。月光穿过层层海水与石壁,在潮湿地面上投射出倒置的教堂穹顶。在那虚幻的倒影里,铁刺项圈化作橄榄枝,守夜人的面具碎裂成圣母微笑,而母亲的身影正立于燃烧的祭坛之上,将银裁纸刀刺入自己星光流淌的心脏。她迷茫着,浑身瘫软,直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来到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圣女……请您……宽恕我们的罪。”

她睡了过去,在有意识的最后,她被人温柔地抱起来,仿佛回到了幼时的襁褓。

“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放心吧,睡吧,没有无罪之人会受伤的,我向你保证。”

默西迪斯看向双子宣礼塔的方向,骨冠的表面纹路似有鎏金,激发出一阵阵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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