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雨水打花了脸，雨水浸湿了衣服，在身上变得有些沉重。眼前那扇被粗暴的扔在地面上的大门，像是在无声的哭泣。
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那里曾经的欢笑，如今去哪里了？她那记得排练后三人学着客人用水碰杯的嬉笑，演出后经久不息的掌声，幕布前紧张攥紧的拳头，藤本老板爽朗的大笑，田中哥身上永远散不掉的浓重烟味。
如今都去哪里了？都去哪里了！
“都去哪里了！”枫突然吼出了声，空洞的门廊后不是那个温馨的俱乐部，那里只有散落的乐谱、空荡的舞台、被砸碎的酒瓶至今还散发着难闻的酒精味。
“操..."甘棠的竹杖狠狠杵进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她沾满煤灰的裙摆上。她脸上的震惊迅速被一种狂暴的愤怒取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条伤腿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想冲上去把那张该死的封条撕个粉碎。“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岛村正子张大了嘴，圆脸上的血色褪尽，扛着的琴箱仿佛有千斤重，让她摇摇欲坠。“没…没了…真的没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憧憬的乐队幻想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久子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怀中的小号几乎要脱手滑落。宪兵队的皮靴声、藤本老板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俱乐部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汹涌回潮，将她淹没。她一步步后退，鞋跟踩在泥水里发出黏腻的声响，只想离这可怕的地方再远一点。“走…快走…会被抓的…”她细碎而颤抖的声音被风雨吞没大半，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求生欲。
就在甘棠的竹杖几乎要点到飘摇的封条边缘，就在枫的怒吼还在回荡，就在久子退到几乎要撞上街角的墙壁时。
“站住！甘棠！”千华声音穿透了混乱的雨声。
九条千华一步踏出，挡在了甘棠和那刺目的封条之间。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雨水顺着她紧贴脸颊的发丝流下。她伸出一只手，并非去拉狂怒的甘棠，而是直接按在了甘棠紧握竹杖的手腕上。
“你想干什么？”千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冲过去，撕掉它，然后呢？”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暴怒的甘棠，扫过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枫，扫过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要瘫倒的正子，最后落在蜷缩在墙角、如同惊弓之鸟的久子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指尖的颤抖。
“看看我们！”千华的声音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悲怆，压过了风雨，“枫的家被毁了！俱乐部被封了！藤本老板被抓了！我们像落水狗一样站在这里！愤怒有用吗？嘶吼有用吗？冲去送死有用吗？！”
她猛地转向枫，看着那双失去焦距、只剩下痛苦的眼睛，心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到了将被捏碎的边缘。但她知道需要的是冷静，纵使自己要去做那个不近人情的人“枫！看着我！”千华的声音带着命令式的严厉，“你的父亲在信里让你做什么？！‘速离长崎！勿寻父踪！’ 他是让你在这里发疯，然后被宪兵抓去和他作伴吗？！”
“父亲…”枫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被这质问刺得闪烁不定，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再次涌上，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流下。
“对！离开！但不是躲起来！”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嘶哑，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也毫无知觉，“是去东京！去找田中哥！他一定知道父亲在哪！知道藤本老板在哪！他一定有办法！”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死死盯住千华，“我要去问个明白。”
“东京？！”久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从墙角猛地挺直了身体，尖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尖锐的嘲讽，“你疯了？！高山枫！你一个人？去东京？你知道东京有多大？你知道特高课有多少人？！你这就是去送死！还想拉着我们一起？！”
“枫！冷静点！”千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枫此刻的偏执更让她心惊。她试图抓住枫的手臂，却被枫猛地甩开。
“我很冷静！”枫的眼神亮得吓人，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我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父亲让我离开长崎，还说田中哥去了东京！这就是方向！这就是路！你们怕死？可以留下！但我必须走！现在就走！”
“走？怎么走？”甘棠虽然也被枫的宣言激得心头一热，但现实立刻泼了盆冷水，她烦躁地用竹杖戳着地面，“钱呢？我们的钱都在箱根用完了，顺着海飘去东京吗？枫，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钱…”枫的目光猛地转向还在墙角、抱着布包和小号瑟瑟发抖的久子，那眼神不再是恳求，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逼迫，“久子！把你的钱给我！先借给我！就买一张船票！我到了东京，找到田中哥，十倍还你！快点！”“不——！”久子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死死将湿透的布包护在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这是我的！谁也别想抢！疯子！你们都疯了！为了你那个不知道在哪的爹，为了那个被抓的老板，你要拖着我们去死吗？！”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对枫的恐惧和对东京的恐惧叠加在一起，让她彻底崩溃。
“枫！你住手！”千华再次试图去拦，声音带着绝望。
“枫姐！不要啊！”正子吓得大哭，笨拙地想上前。
“妈的！都他妈别吵了！”甘棠看着彻底失控的枫、歇斯底里的久子、徒劳阻拦的千华和哭喊的正子，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让她怒不可遏。她猛地抡起竹杖，狠狠砸在旁边一个生锈的铁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巨响！“散伙！散伙算了！”甘棠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冰冷的雨夜中炸开，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悲愤，“一个要发疯去东京送死！一个死抱着几个铜板当命！一个就知道哭！还有一个…”她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努力维持却摇摇欲坠的千华，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组个屁的乐队！玩个屁的音乐！说个屁的理想！都他妈各奔东西吧！爱找死的找死！爱回家的回家！爱去东京的自己去！老娘不奉陪了！滚！”
枫伸向久子的手僵在半空，眼中偏执瞬间凝固，只剩下茫然。她看着甘棠暴怒的脸，看着久子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眼神，看着千华眼中那再也掩饰不住的脆弱和无助，看着正子瘫坐在泥水里绝望大哭的样子……她在此刻显得如此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