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已经远去,夜间的码头没有多少旅客,悬梯只是被粗暴的丢下。五个少女的身影狼狈的从甲板走上悬梯,接着便是雨,那雨也许是看不得她们的落魄,只是静静的下着,清洗着她们身上沾着的污渍。
挤下等舱的感觉并不好受,麻木的妇女们、赤着膊的青年们、抽着劣质香烟的中年人、时不时响起的幼儿哭嚎,噪音、汗臭让那里像地狱,充斥着肉的地狱。
枫一向不喜欢人群,千华也一样,正子在旅途中又吐了,给那个炼狱又加了些难闻的味道。一向活泼的甘棠也熄了火,她的腿在这些天的跋涉又严重了些,疼痛还是打败了乐天的心性,久子依然缩在角落,默默的逃避着。
旅途中,枫想拿出琴弹些什么,最终还是被拥挤打败。千华想要说些什么安抚团队,最终被嘈杂淹没。就这么一路的沉默,直到抵达了东京。
“到…到了?”久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惊恐地环顾着这座庞大、嘈杂、散发着陌生铁腥味的钢铁丛林。
“嗯,东京。”枫的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千华走在最前面,她就这么麻木的跟着,一步一步,远离了码头。一路上没有人再说话,她们就这样走着,最终定格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上。那里,一家店铺的橱窗透出昏黄的光。
那是一家旧书店。深褐色的木质门脸,橱窗里堆叠着泛黄的书籍,在周遭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沉静。枫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扇窗,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模糊了店内的景象,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立在柜台后,似乎在凝望着窗外——或者说,凝望着她们这群狼狈不堪的异乡人。
枫的心头莫名地浮起一些微妙的安心,那光晕在冰冷的雨雾中,多像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她奔跑时看到街角俱乐部时的感觉。但那感觉转瞬即逝,被更强烈的疲惫和“下一步该怎么办”的焦虑淹没。她收回目光,现在不是看书店的时候。
“已经到市区了...时候不早了...”千华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微微的颤抖暴露了她竭力压制的不安。“找个地方…避避雨,想想办法。”
枫不自觉的看向背后,那边是被正子搀扶着的甘棠,那个总是活泼跳脱的人。不知何时起,枫开始不自觉地依靠这个总是活泼跳脱的女孩,还有那个外表清冷却总在照顾着她的千华了。只是此刻甘棠低着头在雨中踉跄着,那双标志性的麻花辫早就散了,长发黏在她的脸上遮住了那总是闪亮的眼眸,紧紧咬着的嘴唇渗出了血,高大的身影看起来却是那么脆弱。
久子的身影在后面时隐时现,躲避着任何投向她的目光。枫不自觉的想起出发去箱根前的那个午后,她撞到了这个少女,那时候她有这么...恐惧吗?
枫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东京到了,这个冲动的决定到底会带来什么?田中哥在哪里?德田是谁?父亲和藤本老板又在何方?
“走吧,我们...身上太脏了...进去不合适...再找找。”枫最终还是打破了宁静,她走上前搀紧甘棠,示意其他人跟上。她们互相依偎着,踉跄地走向街的深处,汇入东京街头的霓虹灯光。那家旧书店橱窗后的昏黄灯光,依旧静静地亮着。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东京的街道,也冲刷着少女们身上最后一点暖意。她们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街巷里穿行,霓虹灯招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倒影,像一张张恶毒的嘲弄着外乡人的脸。
“把我放在这吧...”甘棠的声音带着无助,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吓人。
“正子…正子也要走不动了…”正子抱着琴箱的手臂在剧烈发抖,圆脸上满是雨水和泥混在一起的污迹。
久子低着头,紧紧跟着,一言不发,只是把小号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枫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紧闭的门脸和冷漠匆匆的行人。绝望像涌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她的脚踝。
就在视线开始模糊,力气即将耗尽的时候,千华突然拽了她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枫…”
枫顺着千华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安静的小巷口,一块朴素的木质招牌在雨帘中若隐若现——“藤野诊所”。招牌下,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紧紧看着无助流泪的甘棠。
仿佛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疑虑。枫和千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渴望——一个能遮风挡雨、能让甘棠躺下、能让她们暂时喘息的角落。
“去…去试试…”枫的声音嘶哑。
她们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甘棠挪到诊所门口。枫鼓起最后一点勇气,走到了男人面前。
“求求您...”
“什么事?”男人的眉头立刻紧紧蹙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枫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紧,几乎要退缩。但甘棠压抑不住的痛哼声让她猛地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医生…求求您…帮帮她…她的腿…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我们实在找不到地方了…”她指了指几乎虚脱的甘棠,又急切地补充道,“我们可以帮忙打扫…做什么都行…只求您让她躺一下…避避雨…”
医生的目光在枫焦急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眼神里充满祈求的千华、正子,以及缩在后面、惊恐不安的久子。他的视线最后落在甘棠那条明显异常肿胀、被脏污裤腿勉强遮盖的腿上,眉头锁得更紧。诊所里消毒水气味,静静弥漫出来盖住了雨水的腥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医生锐利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那蹙紧的眉头,像是衡量着某种风险,又像是在审视着眼前这群少女绝望边缘的真实。
终于,他侧身让开门口,声音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