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只剩下药棉擦拭皮肤、绷带缠绕以及甘棠极力压抑的抽气声。藤野医生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安抚的话语，只是机械的为甘棠的那条伤腿处理问题。
终于，剪刀剪断最后一截绷带的声音落下，医疗器械归置回消毒盘轻微的碰撞声响起。
“固定好了。”医生转过身，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少女们，最后落在甘棠被绷带包裹的腿上，“韧带和软组织损伤严重，得静养。至少四周，这条腿不能承重。明早再换一次药，观察一下。”
说完，他便走到一旁的衣架，脱下白大褂，换上一件深色的旧外衣，拿起墙角的雨伞，一副准备下班离开的样子。
“医生……”枫连忙开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
医生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衡量什么，最终还是开了口。
“诊所二楼有间小的储物室，有几张旧诊床。门窗从里面锁好。”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开门换药。不要动任何药品和器械。”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诊所大门，拉开门锁，撑开伞，瘦削的身影很快融入东京夜间的雨幕之中，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门外传来钥匙转动、从外面锁门的声音，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诊所里彻底安静下来，枫望着病床上的甘棠思索了许久，又看向了千华。千华也在看着她，那双瞳孔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知是泪还是没来得及拭去的雨水。
“我们得找个活计。”千华开口了，那在雨中一直颤抖着的声音似乎终于平复了些“和出发前一样的体力活也好，枫...你还干得动吗？”
枫没有立刻回答。她环顾这间充斥着药水味的整洁诊所，又看向同伴们——甘棠因疼痛和药物作用昏昏欲睡却强撑着的脸，久子抱着小号蜷在椅子上，正子努力睁着圆圆的眼睛试图显得可靠些，但眼底的茫然藏不住。最后，她的目光回到千华身上，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疲惫，和竹林中的那夜一样，却不似那时的清澈。
“……干得动。”枫低下头，不敢再去注视那双疲惫的眼“必须干得动。”她顿了顿，像是在说服自己，“长崎能做的，东京也能。码头、餐馆……总有地方需要人手。”
千华轻轻叹出一口气，凑上前拍了拍枫的肩膀，又轻轻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那闪躲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枫，振作点，我知道那些活不好做...”她停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对不起...”枫将目光投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些”如果不是我...大家...“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千华打断了她，那只托着枫下巴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无法移开视线，“那天晚上是我在阻止你没错，我只是想要让你冷静。但决定一起来东京，是我们所有人的选择。冲动的不止你一个，只是你冲在了最前面。”
她松开了手，转而轻轻按在枫的肩膀上“我们还是想想明天，是下一顿饭吃什么，是晚上能躺在哪里睡觉，是这个乐队怎么继续下去，是怎么继续传达我们的梦想、我们的声音...我说的太多了，枫，但既然我们决定这么走下去了，早就没有对错可去说了。”
枫看着千华，她眼中的疲惫依旧，甚至更深了。这不是藏在庄园的大小姐千华，不是那个生人勿近的冷淡千华，不是在竹林月光下谈论梦想的千华，这是在雨夜街头嘶喊过、在天台挣扎过、此刻和她一起流浪在异乡的千华。
“我只是...”枫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的酸涩感强行压了回去。“好傻...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却...”
“睡吧，枫，大家都累了。”千华轻轻拉起枫的手，牵着她走向医生说的那间屋子。枫的目光再次扫过同伴。久子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墙睡着了，正子也撑不住闭上了眼，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病床上的甘棠则早已陷入昏睡，眉头因疼痛即使在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
窗外，雨还在下，月光穿过雨拉过的银线照在了千华的脸上，那张人偶一般的脸看起来还是没有一丝的温度，枫却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炙热。
枫木然的走进房间和千华一起拂去旧床上的灰尘，直到做完这一切，直到安置好疲惫的姐妹们，直到月光再次被乌云遮蔽。她们挤在剩下的空床上，听着窗外渐渐稀疏的雨声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在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中，强迫自己入睡。
疲惫最终战胜了焦虑和不安，少女们沉沉睡去，连梦都似乎被极度的疲倦阻隔，只剩下一片沉重的漆黑。
清晨的阳光刚刚跃入窗户，门外就传来了钥匙开锁的清脆声响。是藤野医生来了，他依旧沉默寡言，直接开始为甘棠检查伤口、换药。
处理完毕，他一边洗手，一边像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用一贯平淡的语气开口，目光并未特意看向谁“她还得在这待些日子。接下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在东京生活？”
枫和千华对视一眼，刚想开口说她们打算出去找活儿干，藤野医生却似乎并不期待她们的答案，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了她们的窘境。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干，然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叼在口中向着诊所的门外走去。
“附近，常来居酒屋，老板阿常，我的一位旧识。”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药品的用法，“那里总是缺人手。洗盘子、端菜、打扫...活儿不轻松，供两餐，有个堆杂物的阁楼可以睡人。工钱按日结，够你们应付基本开销。”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扫过她们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难以捉摸。
“就说是藤野让你们去的。勤快些，别给她惹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