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晨光透过阁楼的天窗,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阁楼里不算杂乱,倒是有几分不该属于杂物间的温馨。几支桂花插在窗台的花瓶,摆在角落的几张榻榻米上早已准备好了床褥,天窗的中心摆着一张床,床头的矮柜放着一张照片那里面的是一个笑容温暖的少年;只是这里洒出的淡淡陈旧味道昭告着房间的主人早就不再居住在这里,这就是藤野医生介绍的“常来居酒屋”老板阿常提供给她们的临时住所。
枫和千华早早起了床,在居酒屋后院用冷水简单洗漱。两人搭班已经有了些时日,这些天来照常是枫与千华负责白班正子与久子负责夜班的,而甘棠的腿也有些好转,时不时会在后院和老板阿常一起在后院晾晒衣服。
阿常老板是个面相和善、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和藤野不同的是,她的话密的出奇,倒是和甘棠非常合得来。在五人夜间闲聊时甘棠不止一次吐槽过藤野和阿常两个性格差异大到如此地步的人到底是怎么成的朋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过得枫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吉他手,只有放假时候去打听“德田”和“书店”的时候才能短暂回忆起自己还有个乐队,和自己一起工作的朋友们就是自己队伍的成员。
日子如同居酒屋后院那口老井的打水绳,一圈圈重复着上上下下,单调而疲惫。枫的时不时还会拿着吉他在没有客人的时间坐在居酒屋的门口轻轻的弹唱,更多的时候只留吉他静静靠在阁楼墙角,就和那间似乎已经蒙尘的阁楼一样无人问津。
只有在难得的休日,当枫独自穿梭在东京街巷,挨个询问着“德田”这个名字时,那颗好像被日常琐碎吞没的心才重新开始跳动。父亲的背影、藤本老板爽朗的笑、田中哥紧锁的眉头,还有舞台上的灯光和发自内心的歌唱……这些场景在陌生的东京街头变得格外清晰,却又在忽然的一瞬又格外遥远。
千华似乎适应得更好些,她的优雅依然还在,甚至总有客人谈起那个在吧台后只能露出个脑袋的姑娘有多神秘,她从不在意,那双眼睛会穿过客人望着窗外东京灰蒙蒙的天空,琉璃色的瞳孔里闪过的一丝是与这烟火之地格格不入的茫然。她依旧会在深夜,就着阁楼天窗漏下的月光,用铅笔在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乐句,那双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随之而来的总是轻轻的叹息。
甘棠的腿已经好了,藤野医生那里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再去,她成了阿常老板最得力的聊天伙伴兼杂工,一边帮着摘菜、晾衣,一边听着阿常用她那密不透风的语速,讲述着这条街的家长里短,偶尔夹杂着对藤野医生过往的零星碎片。甘棠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这些市井故事暂时填补了她无法肆意奔跑的空虚。
正子依旧是那个乐天派,她甚至和常来的几个熟客混了个脸熟。和客人熟的过分也带来了些困扰,她遭遇了几次醉酒大叔的劝酒和调侃;好在久子的暴烈脾气恢复了大半,她总会骂着听不懂的方言赶走闹事的酒鬼,谁也不知道正子和久子到底什么时候感情好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的日常好像就这么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一个周六的傍晚。
晚市的高峰刚过,烤炉的暖意与烧鸟的香气还没彻底散去。枫正坐在靠近门口的凳子上,趁着难得的空闲,她又一次取出了琴,随意的拨弄着弦。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练习,可练习为了什么?真的不是某种慰藉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居酒屋的那一头,千华在柜台后结算着账目,甘棠在一旁名为帮忙实为捣乱的“安抚大小姐心情”,刚刚休息结束的正子和久子则在后厨收拾厨具,那边时不时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两人聊天时的轻笑。
阿常老板也忙完了手头的活计,她走出柜台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一杯放在枫手边的凳子上,一杯自己捧着。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絮叨街坊趣闻,而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枫的弹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说起来,”阿常啜了口茶,目光望着门外渐深的夜色,语气像是随口拉家常,“前阵子有个客人,好像是做唱片行生意的,来喝酒时提过一嘴……说是新开了家挺有意思的洋茶馆,叫什么……‘白日梦’来着?就是那种你们年轻人懂的咖啡还是什么的。没咱这大,不过老板挺有意思的,专门到处贴广告,上面说是欢迎懂音乐的上去唱首歌、弹段曲子。”
她的语气和平时谈论街坊的家长里短事时没什么差别,但枫拨弦的手指却突然停住了,她猛的注意到门外的电线杆上就贴着那广告,已经有些日子了,阿常老板也经常在那附近晃来晃去,如今看来甚至有些刻意。
店的那一头千华拨弄算盘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她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抬起头,视线越过柜台,望向阿常老板那看似随意的侧影。忙着干扰千华干活的甘棠也突然止住了揉搓千华脑袋的手,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就连后厨的那边碗碟碰撞声也停顿了一瞬。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能有个地方让人自在唱唱歌、弹弹琴。”阿常继续慢悠悠地说着,她微笑着转向枫,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吉他上,点了点头。
“要去试试吗?去唱唱歌,别把你们带着的琴放坏了。”她顿了顿,声音又慢了些“万一你们在那找着更适合你们的活...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老在咱们这小店里窝着,埋没了。”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了拍枫的肩膀“阁楼还给你们留着,想住多久都行,我就是觉着吧,年轻人,总该去更亮堂、更该去的地方看看。”
说完,她端着空茶杯,转身又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