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九条家宅少了许多的身影，许是因为少爷和小姐的离去让这个本就有些清冷的宅院现在显得有些寂寥，天快黑了，院子里的松树在月影下摇曳着，月光透过叶撒落在地上，稀稀疏疏，最终在落叶中渐渐隐去。
九条家主此刻跪坐在茶室里，他慢吞吞地摆弄着茶具，身旁的留声机依然还是少女们闯入那天的模样，只是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和光洁的茶桌相比似乎是有意的不被触碰着。
窸窣声响起，有人将门轻轻拉开，是一个穿着军服的中年男人。
“和明兄，叨扰了。”那人在对面坐下，看了看九条家主的脸色，又瞥了眼那碗没打好的抹茶“怎么了这是？愁眉苦脸的。”
“忠康啊，请坐。”九条和明把茶推过去，轻轻的叹了口气“家事不顺，儿女不恭而已。”他停顿了片刻，茶壶的声音继续在茶室中回响“我儿千宏，你也知道，我送他去朝鲜，我以为他能磨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懂得什么是帝国男子该有的气概。可他在那边这些日子，唯一一次来信，竟提及什么……改善矿工待遇，希望家族帮助。身为九条家的继承人、光荣的帝国军人，心思却放在那些贱……那些底层琐事上，本末倒置，冥顽不灵！”他说得有些激动，手中的茶盏泛起波浪险些将茶汤落在茶案上。
忠康捧着茶碗，等老友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和明兄啊，何必生气。孩子关心民生，从某种角度看，也许是……嗯，对帝国基石的责任感，何尝不是成熟了一些？”
“责任？那是胡闹！”九条和明声音更大了，似乎被点燃了怒火似得猛地将茶壶拍在了案上“那些畜生一样的东西、那些野蛮人也敢称为帝国基石！稍许给些甜头便会自满，帝国给了他们成为帝国子民的荣誉，他们竟还敢不满足？”似乎是有些过于激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久久没能缓和。
“轻松些，和明兄，家女最近可好？还在摆弄洋琴吗？”茶室里安静了一瞬，见老友怒气丝毫未消，忠康只得放下茶碗，换了个话题。
“千华？更是变本加厉！为了音乐那种玩乐的东西，连家族颜面都不顾了！我让她联姻，是为她寻一个稳固的依靠，女人，没有依靠如何生活？她宁可……宁可在外与那些来历不明的下等人混迹市井，像什么话！何来大和抚子该有的风貌！”转移话题似乎是没有意义，提起女儿让他的愤怒再度加剧，只是那份隐藏在愤怒之下的似乎还有些失落与担忧，如茶上泛起的波纹清晰可见。
“和明兄，孩子们年少心性未定，行事冲动，看不到长远是常事。”忠康笑了笑，提起茶壶给两人杯中添了些茶“我们做父亲的，若也跟孩子一般意气用事，岂不是将孩子越推越远？”
“我怎会和孩子一样意气用事？我只是失望，九条家的传承就这么被两个不争气的孩子毁了，我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我又如何去和旁系解释主家的状况？”九条和明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添茶，脸上的烦闷和怒火似乎是被无奈替代，让他的面色稍许缓和了些。
“九条兄，关于千华小姐，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供参详。”忠康身体微微前倾，见九条和明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不再像刚才谈论千宏时那般剑拔弩张，知道时机已到，便顺势提出了建议“她既喜好玩乐或者说是音乐，我曾听过她演奏，确有些天赋，为何不放她去做？东京音乐学校的常务，是我多年旧识，若你觉得可行，我可居中牵线，为千华争取一个入学旁听或正式研修的机会。”
九条和明眼神微动，他仔细想来音乐学校……这似乎是个折中的办法，若是女儿愿意妥协，至少这还是个能将她拉回自己的控制之中且不会闹得太僵的提案。
“至于婚事……依我看先放一放吧。让千华小姐安心上几年学，等她大一点，懂事了，再谈这个也不迟。现在逼她，只会让她更叛逆。做父亲的，总要给孩子个机会。”忠康见他不反对，继续说着。
九条和明久久不说话，天色又昏暗了几分，灯光透过纸门，将他的影子落在那台孤寂的留声机上。直到惊鹿再次运作，蓄水，然后“笃”的一声清响，水满倾覆。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沉思了许久。最终，他抬起眼，看向等待中的老友，似乎是疲惫了却又似乎有了些算计“……罢了。千宏的事……暂且不提。千华她……终究是个女孩。”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重重低下头像是在恳求一般的说出了一句“……有劳……忠康你……为她费心安排了。”
长崎的一个平静的日子，靠近喧闹渔港的小坂道上，有家挂着褪色蓝色暖帘的小料亭。热闹的午市刚过去，正是收拾店面准备晚间生意的好时间。
此刻，店主岛村一郎正拿着锤子，叮叮咣咣地砸着后门有些松动的铰链，他的妻子和枝则坐在店堂里，一边摘着晚上要用的豆芽，一边不时抬眼望向门外坂道尽头的方向。
“一郎”和枝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向正忙着和门较劲的丈夫突然说道“正子这孩子，说是今天要去见朋友，这都去了大半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怕什么，咱家正子多机灵，而且听她说的那几个朋友都是有学问的人，害不了她。”一郎扔下锤子拽起用毛巾擦了把汗，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拿起一把豆芽掰着。“孩子也长大了，多在外面玩一会正常的很，别瞎操心。”
“我就是觉得...”和枝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语言“我怕她们都是女孩子遇到什么事，昨天我还听说有个女孩因为在外面唱歌惹军爷不高兴当街挨了几巴掌。”
“瞎捉摸，你说那个能是一回事吗。”一郎放下豆芽，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那事是那家闹哄哄的俱乐部，因为搞什么反社会思想让查了，跟咱女儿有啥关系，干活吧，生意做好比啥都强。”
“我担心...”
“放心吧，咱家正子不会去那种地方，何况你说的那事我知道军爷不也没太为难那姑娘。孩子估计晚上就回来了，指不定还带着朋友，我到时候做几个好菜，咱好好招待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