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十一年的一个下雨的夜，五个少女仍在前往东京的船舱之中颠簸时。此刻的德田站在书店的柜台后，指尖在一册杂志的封皮上无意识地划着节拍。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将他的影子映墙上仿佛另一个沉默的人陪伴着他磋磨等待的时光。
又是许久过去，铜铃轻响，门被推开。来人穿着褪色的学生装，发梢沾着细密的水珠，浓密的眉宇下是一双锐利却又温和的眼眸。
"请问"青年的日语带着京都口音"有德语的哲学书吗，我还缺一本，不知三元够否？"
"有明治三十七年的译本，在库房，凑巧还剩下一本。"德田合上书册，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请随我来。"
库房内弥漫着旧纸和油墨的气息。门在身后合拢的刹那，青年的身姿挺直，朝着德田伸出手"伍前。"
"德田。电报里已经提过伍先生了，舟车劳顿辛苦了。"德田握住那只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知道这次是...？"
"我们收到消息，长崎的联络点..."
"很抱歉，是的。"
许久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雨声敲打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伍前轻轻拍了拍德田的肩膀，简单的动作里包含着太多的理解与安慰。
"撤出了多少同志？"
"除去联络员藤本义清同志，全员安全撤离。"
"有信息暴露的风险吗？"
"藤本同志信得过，联络名单和日志全都处理了。"德田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已经确认，特高科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在出事前一天大部分资料都已经转移到东京了。"
"这很不寻常，就像是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是的...我也怀疑是主动暴露，长崎方面近期确实有被打击的风险，但主动暴露的理由我还没想明白。"德田摇了摇头，似是在惋惜着那个可靠的身影。
"或许是为了掩护更重要的事。"伍前在狭小的空间踱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比如那批转移的资料，或是...某个人。"
"可能...他是为了掩护那几个孩子？"德田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汇报过的，长崎方面培养了几个孩子，以演出乐队的名义。"
"她们现在什么情况？"
"那几个孩子最终还是赶来东京了。"德田走到墙边，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从长崎到东京的海线。
"她们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吗，来东京是组织的安排？"
"不，她们自己决定要来的。至于身份问题，除了甘棠同志和松元同志，其他人应该都不知情。"德田叹了口气，"特别是九条千华，她是华族千金，身份太敏感了。"
"华族的千金..."伍前微微蹙眉，片刻过后眉间舒展，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背景反而能给她们提供保护。"
"好在特高科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特殊性。"德田走到书桌前，取出一份档案，"这是我们掌握的情况，特高科重点监控的对象是甘棠同志和九条千华，主要目的是钳制军阀甘景昭和京都九条家。"
"这个松元同志，她在宫崎组织过渔民运动？"伍前仔细翻阅档案，突然指着一处细节。
"是的。这也是为什么野坂同志推荐她加入这个小组。"
"这个岛村正子呢？"伍前拿起一张简洁到几乎没什么文字的档案"她的履历干净的有点过分了。"
"是的，我们也在关注她，她是在箱根突然加入的。"德田走上前接过纸"我们联系过当地的组织，目前只能确定她是个普通的姑娘，和任何方面都没有牵扯。"
"有意思..."伍前若有所思，"五个来自不同背景的姑娘，因为音乐聚在一起，很合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年轻人的叛逆而已，确实不值得特高科花大力气处理。"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幕。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将远处的街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晕。"德田同志，我认为藤本同志的牺牲，不仅是为了掩护资料转移，更是为了给这些年轻人创造机会。"
"我只是觉得..."德田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让这些孩子们牵扯进来实在是...或许藤本同志是希望她们远离危险吧。"
"她们选择了反抗，迟早会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伍前转身，油灯在他眼中投下坚定的光点，"我们要做的，不是把她们培养成专业的情报人员，而是让她们继续做自己——一支追求音乐梦想的少女乐队。"
德田陷入沉思。雨声敲打着屋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能想象到此刻在颠簸的货舱里，那五个少女正相拥而眠，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高山枫大概正抱着她的吉他，甘棠的伤腿在睡梦中可能还会隐隐作痛，千华一定还保持着贵族小姐的睡姿，正子恐怕正在梦里吃着美食，而久子，那个从宫崎渔村来的姑娘，或许正梦见了家乡的大海。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他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
"首先，要确保她们安全抵达东京。"伍前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东京港的位置"然后，让她们继续乐队活动，但要在暗中提供保护。"
"还有一件事，"德田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船票，"田中敏一必须尽快离开日本。特高课已经注意到他了。"
"香港那边确实需要人手。"伍前点头，接过船票仔细端详"让他去建立新的联络点，同时也能引开特高课的注意力。"
雨势渐小，黎明的微光开始透过窗户。伍前看了看怀表，表壳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我该走了。照顾好孩子们，她们才是未来的希望。"
"我明白，伍先生也保重。"德田郑重地点头。
两人再次握手，这次握得格外用力。
德田望着伍前撑伞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转身回到书店内。他轻轻抚过书架上的书籍，随后熄了油灯走到门前挂上了打烊的招牌。
而此刻在遥远的太平洋上，货轮正破浪前行。舱内，高山枫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吉他，琴弦随着船身的摇晃发出细微的嗡鸣，伴着海的波涛奏着安眠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