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和今天一样都是艳阳高挂在天空的日子,而当天也正好是我国小的毕业典礼,对于即将脱离“小孩子”阶段迈入国中的我来说自然是感到非常兴奋,我还记得当天我是班上第一个把毕业胸针别在胸口上的人,或许是幻想着这样就能第一个毕业吧?
那天的我基本上无时无刻都挂着天真地笑容。
“妈妈妳看,这是我的奖状喔!”在领奖完后我没有马上回到座位,而是跑向站在观众席的妈妈。
“苍月真棒,你很努力喔!”
妈妈的笑容透漏出无限的慈爱与欢喜,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我,她先是摸了摸我的头,随后便提醒我赶紧回到座位等到典礼结束后再继续庆祝。
由于潮音还在学校上课,而爸爸也因为工作无法抽身,所以只有妈妈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不过当时的我已经觉得很足够了,我认为自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男孩。
老实说,若是没有妈妈辞去工作来专心的从小教育我和潮音,今天的我在读书与学习上也不会那么顺利,更甚至没有余裕发展其他的兴趣或嗜好。
现在的我之所以是我,妈妈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打从我们出生以来,她就果断的抛开事业将心血全都灌注在我们兄妹俩身上,她替我们在课前先行预习了学校的教学内容,甚至在寒暑假中都做了规律的功课表,为的就是培养我们用功努力的好习惯同时也替我们奠定了良好的处事基础,虽然有时我会感到疲惫,也感受的到妈妈的严肃态度,但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们好,况且在平时的放学后我们总是比别的孩子更加快乐,还记得有时候潮音在课后不想写功课跟妈妈赖皮着说想要出去外头的公园玩,妈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答应她的任性要求。
“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是她不断提醒着我们的一句话。
只要我们先写好作业,其余的时间妈妈也会带着我们出外走走,让我跟潮音与朋友们在公园里到处玩耍,既严谨却充满关爱,这就是母亲对待我们兄妹的态度,也是我一生追随的榜样。
“妈妈,老师说可以回家了喔。”
在典礼结束后我一手拿着奖状一手提著书包开心的跑向站在会场门口的妈妈,那天的她脸上总是挂着一抹亲切的微笑。
“苍月,跟老师好好道谢之后我们再离开,好吗?”她弯下腰来亲暱的摸了摸我的头。
“好!”
在向班导和同学们郑重的道别过后,我跟妈妈随着零星散去的三五人群走出学校大门。
“苍月你在这里等我,妈妈过去把摩托车牵来这里。”
“好啊,我在这里等。”
家里和国小的距离虽说不远,但为了方便妈妈今天还是骑着机车来接我回家,我看着她踏上斑马线准备过马路把停在那头的小台电动机车牵过来校门口,闲着没事的我便随意地左右张望。
“奇怪,不是红灯吗?”
一台黑色的小客车从路口弯了过来,在灯号变换成红灯的一两秒钟后加速通过我的眼前,由于忽然加速的关系,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那股令人不安的声音,黑色的噩梦冲过了斑马线上。
碰!
当我要出声提醒正在过斑马线的妈妈时,眼前已经出现一道血红色的弧线,如染血的下弦月,划破了湛蓝的天空。
啪!
被撞飞几公尺后,妈妈倒在了焦烫的柏油路上,鲜血从脑部不断地蔓延于地面,一朵朵宣告死亡的血色彼岸花正不断地绽放,吞噬着我最亲爱的家人。
我呆望着眼前的这幅骇人景象,双手紧握着的奖状不知何时早已掉落在地,颤抖的双脚下意识的往妈妈的身旁走去,即使视线被泪水不停地遮挡,我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跑向她的身边。
“妈妈,妈妈!妳醒醒啊!快点醒来,我们不是还要回家吗?”
我用年幼的双手轻摇着妈妈的肩膀,手心上沾染的鲜血不断地增加,或许是期盼着这一切从未发生,又或许是出自于想欺骗自己,我强忍泪水注视着妈妈那一动也不动的脸庞,嘴角和后脑杓不停流出的鲜红血液,身上多处大大小小的挫伤,这个人……不是我的妈妈。
“这不是我认识的妈妈……”
我所认识的、我所看过的、所爱着我的应该是一位时常将微笑挂在嘴边的和蔼女性,应该是当我在哭泣时会跑来关心,在我耍赖时严肃提醒着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才不是眼前这位倒在血泊中的人!
不是这样的,这些都是假的,我只是在做一场梦,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一场恶梦,等到我起床之后,还是会看到最熟悉的那张面孔,对,没错,一定是这个样子。
“快点叫救护车!”
“联络警察,快点!”
周围人们的喧嚣和惊动声我早已不在乎,我静静的待在妈妈的身旁,期盼着这场骇人的梦境能够快点结束。
哔-哔-哔-
仪器的运作声不断的传入耳里,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张躺椅中醒了过来,窗外变成了黑夜,在静谧的空间当中我只看见一脸担忧的爸爸和眼角泛泪的潮音正将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
“这里是?”我缓缓地坐起身来询问。
“苍月你终于醒了,这里是医院。”说出了这句看似松了口气的话语,但爸爸的脸上却依然紧皱着眉头。
“医院?妈妈,妈妈呢?”我激动地抓着爸爸的手,希望赶快得知我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恶梦的证明。
“妳妈妈她……”
平时虽然忙于工作,但爸爸对家庭的关爱却从未减少,开朗、乐观、热于助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做人处事的风格和态度,但如今的他脸上布满无数道泪痕,即使双眼已经没了泪水,但他湿润泛红的眼眶却透露出了在压抑情绪之下所蕴含的悲痛,强忍的泪水是不愿带给孩子们忧心的光荣勋章,即使身处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时刻,他仍坚强的站在我的面前。
只不过这种伤痛无法使他再度忍受,在爸爸继续开口说话的前一秒,眼泪已经如溃堤般的涌出。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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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妈妈在送医过后已经宣告不治,离开我们了。”
伴随着崩溃般的声音,爸爸放声大哭,我从未见过如此开朗的他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是离别,让他的微笑被泪水所取代。”
一旁年幼的潮音也放声大哭,受到了这种打击,想必年纪还小的她根本承受不住,早上还在开开心心的和妈妈道别后前往学校,如今的她却被逼着得“真正”的和亲爱的家人离别,甚至在还没来的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被宣判与母亲永别,这种由鲜血构成的巨大冲击,在潮音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烙印。
“怎,怎么可能。”
我瘫坐在躺椅上无法相信刚才传入耳里的悲伤讯息,这不是一场恶梦吗?这本该只是一场恶梦才对,为什么血淋淋的场景会真实的发生在我眼前?为什么被带走的是那个总是呵护着我,影响我生命最深的那个人!
“啊啊啊!!!”
黑夜吞噬着我的思绪,现在的我早已无法组织言语,崩溃的哭声响彻整个洁白的病房,泪水再次充满我的双眼,而这次,是真的止不住了。
在无尽的星夜之下,我们三人的世界中只存在着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用双手环抱住我们兄妹俩,只有在此刻我才第一次感受到醒来之后的温暖。
“爸爸不会抛下你们,我们一定要过得很好,不要让天上的妈妈担心。”
即使脸庞仍流着泪水,他还是勉强自己挤出笑容,这抹微笑,是我看过最坚不可摧的盾牌。
安抚完我和潮音后,爸爸开车先我们送回家,自己则再次前往医院处理妈妈的后事。
空荡荡的客厅里充斥着令人感到忧郁的漆黑云雾,一团团的黑烟笼罩着两眼无神的我和潮音,泪水的痕迹依然残存在我的脸颊,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我茫然的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泄在地上,那道声响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但仅此于此。
“潮音,妳要不要先去洗澡?”不知过了多久,我率先开口。
“你那个时候看到了吧?事发时的情况。”
冷淡如寒霜的声音从潮音年幼的口中窜了出来,她转身看向我,眼神中没有一丝平时存在的活泼感情,紧握着的双拳让她纤细白皙的手臂显得瘦弱。
“爸爸说妈妈的意外是发生在你毕业典礼结束时准备回家的那段时间,所以你有看到对吧?”她瞪大淡蓝色的双眼看着我。
“嗯,我看到了。”我低下头来,不愿想起当时的景象。
“那你也看到了那台闯红灯的车子,对吧?”她提高声量,发出撕裂般地声音再度逼问着我。
“我看到了,那台车子闯了红灯,冲过斑马线。”我如实的说出眼里所见,紧握的双拳是我为了不让泪水再次流下的倔强。
“那你……”潮音恶狠狠地看着我,咬紧牙齿朝我逼近。
“那你,为什么不救妈妈!她就在你眼前,你为什么不出声提醒?为什么要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潮音激动地抓住我的领口,力气还小的她使出全力摇晃着两眼无神的我,两行水流划过她的白皙脸庞,愤怒和难过使她的表情变得扭曲,不断大喊着的“为什么”刺耳的传入耳里,像是潮汐般不断侵蚀着我的内心,我无法给予任何回答,当时的我只知道,就在此刻“我们的心,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宣泄完心中的怨恨,潮音松开紧抓着我衣领的双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碰!
潮音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呆滞在客厅的我低下头来看着地板上的白色磁砖,脑海中像是循环拨放着纪录片一样,跑过无数次事发时的血红景象。
若是我能提早发现,若是我当下及时出声提醒,若是……这一切能够再次重来,现在我们家就还会是依然充满着笑声的幸福家庭。
只要我喊出声音来,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在这场意外中,我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