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充满恶意的点评。但又不似庄周那般对欺世盗名之辈的愤恨,相反,倒像是一个恶人,提起另一个比他还要坏,还要狡诈的坏人时那种钦佩和“我不如他”那般的感叹,艳羡。而当老板隐约挑明所说之人的名字时,原本静静听老板讲述的酒客们顿时沸腾起来。
虽然以往在类似的话题中,老板都会有比较让人惊骇的见解发表,但这次,实在是涉及到的那位先人,不管是崇拜他并单凭他的一本书作自成一流派的追随者,还是与那一流派不对付,对天下有着不同见解的旁人,他在那些人的心目中,都是一名饱含智慧,值得崇敬的人。而老板的这番话,虽说是肯定甚至更加具体地说出了那位先人的深厚智慧,但其中却带了不少阴谋和晦暗的色彩。
淡漠名利却又有着无上智慧的形象,顿时被他描绘成,虽然空有智慧,却不想入世免得一着不慎翻了船,却又不甘才华埋没,然后写下一本书,让后来的受益读者将他抬高到一个可怕的高度,充满心机的老狐狸。
“够了,老板!”坐得比较远的一个青年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张红。这个青年荆轲都是有点印象,貌似是个忠实的道家门徒,可惜道家的咒术学的一般般,倒是身体锻炼的不错。然而老板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打算继续讲述自己的见解。
觉得自己被无视的青年再也无法忍受老板对道家祖师的侮辱,快步上前,双手拽住了老板的衣领并将之扯了起来,愤怒道,“道祖的伟大,不是你这样的商贩能议论诋毁的!可你,可你刚才居然说他写下《道德经》是为了扬名于世,他隐遁出世是有才能但不想栽在庙堂之上,转而让其他变相获得他传授的知识的人去证明他在为政之道上的才华和渊博——你这是在侮辱道祖的人品!给我闭嘴啊”
然而,只是直视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老板突然笑了,但没有任何声响的笑容让人看着诡异,心也仿佛被揪得紧紧的。整个酒肆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还真是自私呢。”
老板突然吐出的一句话让青年不禁一愣,“诶?”
“诶什么?说的就是你们这些道家子弟啊!一个二个,拿儒门的学者讲故事,说寓言,传道理。虽然我就没怎么待见过那帮仁德六艺都没学好就出来空谈的笨蛋,但你们这些外行的也别老歪曲我们的人啊?”没好气地白了青年一眼,老板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怎么?要不要我念几篇庄周那家伙的文章啊?儒门的孔夫子,可没少被他当成假仁假义的反面教材哦。”
“这……”青年很想说“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但牢牢把控节奏的老板却完全不给他机会,“再说了,你们除了那本书,又对那个当了几十年的宫廷藏书管理者,然后就声息全无的大咒术师了解多少啊?恐怕,那个几乎要领悟‘道’,并且淡泊一切出世的高人——这样的形象,说到底,没准不过是你们的想当然吧!”
听到老板继续抹黑老子,青年脸色涨的更红了。但老板刚才那充满恶意的话又确实在他坚定的心凿开了不浅的裂痕:难道老子就不可能是出于这样的私心,才写下了寥寥千字的,却神奇如咒术一般的经书,让那些从中学的本领的人,在乱世中成就功名,进而将他的名声推得更高吗?
而且老子真的就淡漠名利吗?也许不在乎利益吧,但一个有着如此高深修为的咒术师,会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寂寂无闻,不为世人所知?至少青年扪心自问,他是肯定不会的。而在座的酒客们,也大多不会如此甘心吧?
但是啊,一旦陷入庙堂之中,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吧?那并非是有着强大的实力就能畅通无阻的地方,最为明显的例子,便是吴起了吧?事实上他本人就不仅是一名精通谋略的军事人才,更是和孙膑一样,学习了兵家这一流派的咒术大成者。
作为诸子百家中极为出名的一个流派,兵家的咒术大多是和战斗相关的技术。强化对士兵的训练效果,利用咒术让士兵的精神状态保持积极并减少畏惧,甚至通过所谓的战阵,来影响气候地理甚至给敌军制造心理上的压迫。同样的也有为了自保而存在的,强化个人战斗能力以及预判其他咒术攻击的咒术。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兵家名人,最终也还是因为自己德行上的不足而被那些诸侯(虽然他们也是谈不上有德行的伪善之人吧)所排斥,甚至最后被得罪的太过的,楚国的巫师们射杀。
即便是日夜提防,想必老子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备吧?那么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写下书,通过成就别人,来抬高自己啊,“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挺看不起你们这所谓的道家子弟,啊,庄周那个愤世嫉俗的家伙除外,起码他是完全遵从自己的想法去过完一生的。要是换做他,现在大概可以把我反驳得狗血淋头吧。”
说完了恭维已逝道家前辈的话,老板继续看着抓着他衣领的青年,透过镜片,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的鄙夷和轻蔑,“可是像你这种只是崇拜着想象中的偶像,却没有丝毫有用的自我想法来反驳我的家伙……”
“啊——!”话还没说完,青年突然觉得下身一痛,抓住老板的手不自觉松开,接着便被绊倒在地。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脸顿时被脚狠狠踩住,痛的他发出沉痛的惨叫,“就在别这丢人现眼啦!老子就侮辱你想象中的偶像怎么了?啊?你倒是反驳我啊,你倒是反驳我躲揣测的,那个比你们口中那假仁假义的孔丘还要混账的老子,是我完全基于恶意想象出来的啊!”
说到这,露出戏谑笑容的老板还不解气,往青年的小腹又踩了几脚,目光透出几分嗜血。看着被如此蹂躏的青年,饶是杀过不少人的荆轲也有些不忍直视,更别说其他酒客了,“切,结果就是你自己都有点相信了吧?如果心里不是依然有着动摇,刚才你早就反应过来躲过我的撩阴腿了,不成器的道家门徒——滚吧!”
有点扫兴的,老板用脚踢着青年的屁股,让对方的身体飞出了酒肆,狠狠地摔在外头,才坐下来喝了几口闷酒。今天,老板的反常表现以及他轻易把那个身手不错的道家青年给虐的体无完肤的实力大大震撼了这些时常光顾这酒肆的客人们,众人也只得鸦雀无声,看着老板喝闷酒。
“抱歉抱歉,因为有些事,做完这几天的生意,我也该收拾家当离开了,所以说的话多少不太好听,”察觉到周围的异样,老板立马换上和煦的笑容对众人道歉。当然,现在要是还有谁会因为老板那人畜无害的样子就真觉得可以像过往那般轻视他,想必那个青年的下场就是很好的典范吧?至少荆轲是不敢再和这个平日和她说荤话的色老板亮刀子了,“对了老板,如果你觉得李老先生那类是最了不起的,那么孔夫子是什么水平,还有第二了不起的人是怎样的呢?”
“孔丘吗?嘛,作为开创儒门的咒术师,他的思想咒术确实不错,就我从西域往东,一路下来,被他的思想影响,相信着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准则并为之束缚的普通人不在少数,尽管厉害点的人都不会把那些东西当回事。”老板的语气很平静,当然,也带有小小的看不起,不过比起刚才对老子的恶意揣测以及对更低的恶人的推崇,现在的老板,看起来更像是恶人提起老好人的不屑。
“能总结出六艺这样让普通人也能修行,提升自己的法门,他要是想做老子那样,只凭著作便能扬名立万的大家,即便不如后者,但也是能做到的。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居然相信这乱世还值得拯救,然后就跟丧家犬一样寻找着能实现抱负的国家,并且传播他的信念,让人有了不该有的希望,简直是愚蠢至极啊。”尽管克己复礼什么的完全不提,但来自西域的老板,语毫无疑问,作为儒门子弟,给那位一生不得志的儒门始祖打上了愚蠢,失败的标签。
看着众人再次露出意外的神情,老板连忙补充,,“我本人也没有和他接触过,所以这个也是根据别人对他的印象来推断的。不过我那便宜老师就是这么评价他的,比起假仁假义,他其实就是太傻。大概孔丘就是这么个即便有能力却还是为了所谓的希望而愚蠢一辈子的家伙吧?”
虽然我也好不了哪里去就是了。老板在心里默默补充。当然了,众人的惊讶主要是作为儒家门人,老板居然也能这么看低自家的祖师,并且大胆评论。该说这是西域蛮夷的无礼吗?不过比起这些,荆轲更好奇的是,仅次于老子的人,到底是用怎样的方法去成就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