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荆轲被老板吓到最多的一天。被神情淡漠的老板说破了目的,荆轲也就不再伪装,同样收敛起笑容,微微颔首,“我想买些东西,老板。这东西有点麻烦,我也只能看看能否在你这买到了……”
呵呵笑着的老板突然打断了荆轲的话,“是要买刺杀秦王的毒吗?”少女顿时语塞,因为还真的被对方说中了。不过老板这时候倒是挺好心,在喝了一口酒后便解答了少女的疑惑,“也别当我除了做生意和瞎扯淡就什么都不关注啊,太子丹的贵客。现在秦国刚把赵国攻陷,为了完成统一六国的伟业,最有效率的选择自然是顺便把远在北方的燕国也攻下,再东进克齐啊。”
“基于刚才的推测,燕国愿意坐以待毙吗?想想都不太现实,对吧?但实力几乎是七国垫底的燕又能用什么方法来阻止,至少是推迟燕国被攻陷的时间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最下策的刺杀了。虽然以秦这样的战争巨兽,君王的死并不会引发全局的崩盘,但让他们乱一会还是能办到的。可是一般的毒物根本不好带入秦王的宫殿,也就无法保证对秦王一击必杀。结合你这游侠被太子丹奉为上宾,想必就是被他托付了这么一个刺杀的任务,对吧?”
看着笑咪咪的老板,荆轲沉默了一会,最终重重点头,“真不愧是老板呢,全说中了。如果是之前,我大概还真的会随意买点市面上有卖的毒药涂抹匕首,就在觐见秦王的时候刺杀他,当然啦,我也只是帮手而已,负责主要工作的另有其人。不过现在根本没办法这么干呢。”
“可以理解。”微微耸肩,老板又喝了口酒,“那个叫玄武的秦国国师确实有两下子。就我偶然获得的消息来说,魏国韩国之前也并非没有派人刺杀过秦王,但是,不是死在宫内侍卫的斩杀,就是因为武器上涂抹的毒物而被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国师给找了出来,然后在秦国百官面前被车裂。”
“是的,玄武实在是个可怕的方士,没准还真会炼制长生不老药呢,”荆轲轻叹道。但是语气中丝毫不见气馁,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振奋,“但是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我是真的不甘心啦。所以呢,记得老板你说过你是西域人士,所以想看看有没有……”
“能杀死秦王的毒药,我有哦。”
“啊?”看着少女因自己的回答而怔住,老板加强了语气,重复道,“你就是想看看我能否卖给你玄武无法识别出,能让你轻易杀死秦王的毒药,对吧?那我手上还真有,保准那些方士也无法认出的剧毒之物,不过得连同匕首一起卖。”
“这个没问题,就是老板要卖多少钱啊?”对方居然有自己所求之物,喜出望外的荆轲脸上顿时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只要你保证有效就好,太子丹出手还是很阔绰的。”然而,老板并没有因此而答应,反倒是摇了摇手指拒绝了。
“我要的不是太子丹的钱,是你的全部家当。”继续喝酒的老板指着荆轲,认真道,“你前去刺杀秦王的那天,你必须身无分文,将仅剩的全部家当都给我,我才能把毒匕首卖你。”这条件让荆轲有些理解不能。不一会,原本还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少女坐回了位置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老板,你也知道,我……”
结果依然是被粗暴地打断了话语,老板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的全部家当。即便是只剩一块,只要全部给我也照卖。不然的话,只要你身上还有一点积蓄,哪怕给我千两我也不会把匕首给你。”
“你真的是在做生意吗?”被老板的奇怪要求搞得不快,荆轲冷声反问。但老板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她语塞,“都准备赴死的人,还留着钱财何用?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去刺杀秦王还能全身而退吧?如果是抱着这样儿戏的想法去刺杀那个君王,我觉得你还不如先去自杀吧,别糟蹋了我的商品。”
双手拍在桌子上,荆轲语气生冷,“那要我怎样证明自己的觉悟足够深刻,你才肯卖匕首给我?”然而对于少女那生人勿进的可怕模样,老板却毫不在意,仿佛看着发怒的小猫。他也不再喝酒,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才答应了太子丹的请求,去刺杀秦王的?”
“唔,非要说理由的话,其实也没几个。”轻轻挠挠头,荆轲嘿嘿一笑,然后露出了缅怀的神情,“记得我刚到燕国那会,是在这里隐居的田光先生收留了我,而且大家也很聊得来,就这么着成了好朋友了。说实话吧,那个燕国太子是死是活我是真不关心啦,但老人家推荐我去帮他,又为了保密而自杀。唉,虽然老板你都能知道了,但我还是没办法辜负田老的期望啦。”
“而且啊,”说到这,荆轲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刚才你不也说了吗?好些人刺杀都失败了。这个强大国家的君王,刺杀他的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吧?这么富有挑战的事情,我还真忍不住要试试了……”
“所以为此不惜让天下人继续承受国家间的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痛苦也无所谓吗?继续让民众任由贵族鱼肉,过着麻木不仁的生活,坐看贵族们为了权位勾心斗角,而非迎接天下一统,所有人都能安然有序的幸福生活也无所谓吗?”被老板沉声叙述的一大段话打断发言,原本还有些兴奋的荆轲怔在原地。
看着荆轲的反应,老板轻叹一声,然后走到了少女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果然,你对秦,除了它摧毁其他国家的暴虐,也没什么了解对吧?但很抱歉,我去过那里,也知道那里的人虽然过得忙碌,然而哪怕是奴隶,却起码过着,比齐楚等国的庶民还要有尊严的生活。甚至,他们只要努力去参战,去耕作,去做其他国家组织的生产,就能因为立功等优异的表现而摆脱奴隶的身份获得自由,甚至成为有权力的官员。”
看着完全愣住的荆轲,老板笑继续道,“是不是觉得不错?虽然也多少有审查者的主观判断,但在秦国,你这样的人才却断然不会因为诸侯的嫌恶而被迫四处辗转而无用武之地。而且秦在吞并别国后,对民众也是一视同仁的,有功赏,有过罚。不比现在这已经礼崩乐坏,却还残留着等级桎梏的纷争之世好很多吗?”
“再好好考虑下,”将一块磨得圆润的石头放到荆轲手上,老板语重心长,“这东西是用咒术加持过的,回去你握着它睡觉,就能在睡梦经历别人的生活。本来是打算当做有意思的商品卖的,可惜了,现在这情形这边的人都对秦国又恨又怕,就便宜下你吧。好好在梦里感受下,秦国民众的生活,然后再来告诉我,你是否还是要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以及所谓的好玩,去杀死这个,将会让所有人都能更幸福的王吧。”
“……说吧,多少钱一块?”良久,荆轲淡漠地询问。虽然表情不甚友好,但老板却再次露出笑容,“老价格。”听到这话,少女从兜里拿出了一枚刀币,直接放在桌上便转身走出酒肆。
“对了,如果觉得很难下决定,可以再多买几个,我那个便宜师傅可是给了我不少存货呢。体验不同人的生活很难得的,不要错过哦。”看着离开酒肆的少女身影渐渐消失,老板热情地宣传着,哪怕实际上做的是赔本买卖。
待最后一个客人离去,整个酒肆已经陷入彻底的寂静,只剩下老板一个人自斟自饮,享受孤寂的冬夜。如果不是有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成年男子从后门走出来,然后站定从背后看着老板的话。
来人面庞温润如玉,不管是头发还是胡须都修整得十分齐整。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但却透出几分上位者才有的威压和气度。如若是寻常人,单是靠近他,都会有些战战兢兢,然而老板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喝酒,毕竟早在很多年前,那些所谓的王侯将相除了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毕恭毕敬,没有别的可能,这个人所散发的上位者气度,还差远了。
“为什么不把东西卖给她?”看着老板的后背,男子面色不善,几乎是在诘问,“不是你跟我说的,你也希望刺杀掉秦王吗?怎么?是突然害怕了不敢卖,怕被人认出吗?”仿佛要将之前对这个人的不满倾泻而出,男子那一番话最后说的似乎是激将的话让旁听起来只会觉得是要诛心。
但男子还没因为自己那一番恶毒的话语产生快意,身体就仿佛坠入冰窖,冷的无法动弹。这时,老板微微侧身,双目的余光瞥了男子一眼,很是淡漠,不,更确切的,就像是老虎偶然看到老鼠,懒得理会,也随时可以捏死,完全漠视对方生命的目光,“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吗?因为你的尊贵地位?还是你背后那个随时会被秦国铁蹄踏平的国家啊,姬丹?”
“你……”名为姬丹的男子脸色铁青,却不敢说什么话,尤其是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的情况下。尽管在心里骂了这个来自西域的无礼商人无数次,然而在咒术的造诣上堪称达人的对方要弄死自己简直不要太简单,宫廷里的咒术师没有一个能从他的手上保住自己。而且,现在是自己有求于,能出售对付亲王的毒匕首的对方,而不是反过来。
“说实话,论起从容和器量,你远远不如都曾经在赵国当过人质的嬴政。”继续喝着酒,老板瞥向他的余光中透出几分轻蔑,“连与自己太子地位相称的表现都没有,你凭什么让我和你客气?”
虽然有些猖狂,但这就是老板一贯的原则,即便是贩夫走卒,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并做好的人,他也会给予高度的尊重和礼貌去对待;哪怕是身居高位,握有滔天权势,没有相应的才华和尽责之心,他也不吝于表现对那些人的不屑,甚至在需要的时候撕碎他们自以为的高傲,“再说了,刺杀秦王可不是什么想当然的事儿。如果你推荐的刺客也就这个程度,就算拿着我给的匕首,她也只会被当场吓瘫,然后把事情都招了。”
“对了,”冷笑着,老板继续道,“貌似你真正倚重的是那个叫秦什么阳的对吧?得了,用得着惊讶吗?这点破事我想知道很难?太小看咒术了吧?总之,这是必要的考研,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儿戏的杀手,而是一个抱有难以动摇的觉悟去拼命的刺客。”
对方还算耐心说完理由的态度让厚待荆轲的太子,姬丹脸色稍缓,但还是有些不信,“你也夸张了点吧?不过是个王而已,我也没见父王有多可怕。我还真不信了,十几年的时间能让嬴政那厮变得多可怕。”
“口气这么大,小心闪到舌头啊。”老板冷笑着,不客气地回道。转念一想,却走到了酒缸旁边,“也罢,就让你见识一下,现在的嬴政到底有多可怕,顺便开开眼界,看看我们咒术师的厉害。”
说着,便将酒壶里仅剩的酒尽数倒入缸中,“显现吧,蜃楼。”随着酒水的重新倒入,一阵雾气自酒缸中升腾,然后在太子丹惊讶的目光中渐渐散开,形成一个有些明亮的景象,
“好好看着吧,这,是今天正午,秦国的宫殿里,所发生的一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