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和煦的阳光已经普照大地,但站在宫殿面前,准备走入的大臣们不会感到炎热。除却已然是寒冬时分,面前这时常保持着清凉的宫殿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想到这,身穿漆黑铠甲,面容几乎被头盔遮盖的中年将军停住了脚步,看着自五年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清凉适宜的宫殿微微出神。也是在那一天,他所效忠的王继承并真正超越了历代先王。并且,随着王翦将军,不断斩获战果的他们也越发相信,大秦,将会在王的带领下,永恒兴盛。
“早啊,蒙将军,怎么愣在这了?大王可是快要入殿了啊。”一个有些老迈的声音突然在男子的身后响起,对他发出善意的提醒。回过神来的男子猛地转身,只见一身灰衣,比自己还要高大几分的老者正捋着白须,笑呵呵地看着他。
虽然对方只是毫无实权的国师,在宫里的地位大概也就相当于首席御医,但被唤作蒙将军的男子可丝毫不敢怠慢,而是恭恭敬敬地对眼前这老人微微躬身,“蒙恬见过国师。”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拜服在对方高深莫测的本领之下。
自问在兵家的武艺和咒术上学有所成,但完全无法看出眼前这老咒术师的深浅,甚至兴不起一丝和他争出高下的念头,尤其是……虽然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白嫩如十六七岁的少年,让作为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方士的他单凭外貌就足以取信于人。而仅仅是通过细微到等若于无的气味便能将试图暗杀王的人揪出,也体现了他在歧黄之术上的异样高超。
方士玄武,虽然不朽的王应该不需要长生不老的药,但也多亏了老者,蒙恬这年纪比王还要大一些却毫不显老的将军和他的父兄才能承受王的恩赐,变得更加强大,“对了,王将军应该早就把东西给您了吧?为何要等到今天才能带李牧觐见吾王,可是有什么问题?”
“将军多虑了,”看着做出谦逊姿态求教的蒙恬,以玄武为名的老者依旧是笑呵呵的,“大王需要的,是李牧将军的头脑,对于他的武艺倒不甚看重。这个连王将军都感到头疼的敌将,如果不好好考量他的智慧,万一搞错人了,耽误了大王的雅兴,那老夫可是罪该万死了啊。”
“国师言重了,”了解事由的蒙恬顿时微笑奉承,“在下虽在王将军麾下陷阵杀敌,为我大秦立下汗马功劳,但怎比得上国师对我等的再造之恩和对吾王安危的周全保护?说来那魏韩余孽也是自不量力,竟敢在国师眼皮下找吾王的麻烦。”
虽然依旧是笑呵呵的,但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老者微微别过头,“将军谬赞了,就算没有老夫,又有谁能伤到大王的龙体呢?老夫只是不敢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弄脏了大王的衣袍啊。哎呀,这群臣都差不多进去了,将军,我们不妨先进去面见大王,待回去再聊吧。”
听罢,蒙恬微微颔首,“国师所言甚是。”说完便转身走到玄武的身旁,恭敬搀扶着健硕不需搀扶的老者,向着漆黑的大殿门口走去……
“大王驾到!”随着站在王座一旁,手持拂尘的宦臣赵高,扯着公鸭嗓高声宣布,清凉大殿之内,除了算作内臣的赵高和方士玄武,群臣皆整齐跪下,头颅紧紧贴地,恭迎王的到来。接着,一股心悸的感觉顿时从群臣的心里涌动而出,如若不是这五年来几乎每天都要承受这个,他们现在怕是要浑身颤抖,无法站起,只能艰难跪着吧?但这不过是开始而已,脚步声轻微响起,却犹如钟鼓在耳边轰鸣,每一步都在让群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不过这样的折磨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一个有些平和,略显低沉的男性嗓音自群臣跪拜的方向传来,“都起来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尽管语气已经是尽量柔和了,但在群臣听来,却犹如庶民面对着庞大的蟒蛇,只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感情淡漠,几乎天生的冰冷。
“臣等谢过大王,大王万安。”好一会儿,群臣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两旁,并找到自己的位置安分坐了下来,有意无意地,避免将视线投向坐在最上的王那边。除了赵高等留在殿内伺候王和群臣的宦官宫女,也就只剩下身份比较特别,且另有要事的玄武则站立在正中,头颅微垂,等待坐在上边的王开口。
“国师啊,孤已经等了一个月了。破例在今日召见众卿上朝,也是希望能一睹能停下我强秦攻伐的兵家大拿,到底是什么样子。”语气虽然平和,但聪明一点的都不难猜到,假如站在大殿正中的白发老者不能给王一个满意的交代,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等残酷的惩戒。
“大王请放心,老夫可不敢再耽误在座诸位的宝贵时间啊,”玄武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但很快,老者便收敛起,左手在往丢出一块铠甲的残片的的同时迅速一抖,一个香炉顿时被他端正托在手掌之上。被扔往半空的铠甲残片正要落下,但当香炉中冒出的青烟往上升腾,残片就像是被托住一般,浮在了不断翻滚却不会彻底散开的青烟上。
而老者的右手也没有闲着——在稳稳托住香炉的同时,拿着留有雪白毛发的竹笔的右手则指向了头上的青烟龙飞凤舞地留下一个个遵循着怪异的规律排列的字符。原本如滴入清水中散在空气中的青烟顿时被老者写下的字符所吸纳,本只有淡淡魔力轮廓的字符随即变得浓厚,清晰。
见到此等景象,群臣倒是镇定自若,但那也是早已见识过老者施展此法。即便是阴阳大家,现在怕也没有哪位人物能与眼前这大秦国师相比。青烟几乎被老者所写的字符吸收殆尽,看着环绕着一个中心点有序排列成阵的字符,笔尖指向法阵正中的玄武停下了动作,严肃念诵,
“告曰:吾乃载万物之厚德者,吾为施万般之恶业者,谨祈天地造化之伟,铸汝阳驱,成汝阴魂,溯黄泉而越法之轮,归汝于尘世!”随着咒文的念诵,悬浮在老者上方的符篆法阵不断散发出让人心悸的淡黄光亮,接着又黯淡下来,一个人影在法阵下渐渐成形。
待眼前这人的身形完全清晰,坐在靠前位置的魁梧将军,王翦双眉微挑,之后神情又恢复平静。而坐在最上的王,则是眨了下眼,好奇地看着下方,那个在赵国拦住了百万强秦之师的人。似乎还对为何出现于大殿上感到茫然,但这无碍于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的英伟。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相对于伟岸的身姿,那只扭曲变形,无法伸直的右手吧?
“禀大王,此人,便是前赵将李牧。”向前微微垂首,玄武对坐在最上的王恭敬地道,并且轻轻用脚顶了顶刚刚出现在身旁的人,用几乎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催促,“好歹是见到别国的君王,快行礼啊。”
“这就是地……什么,别国的君王?”右手残缺的中年男子,李牧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环视左右,顿时发现了几个曾在战场上见过的身影,“王翦,蒙恬,这里是秦国?我不是已经……”
看着大殿正中因惊诧有些控制不住声音的李牧,坐在正中的王露出玩味的笑,“将军莫激动,数月前,你确实是被赵王所杀害,因为王将军出色的反间之计。不过现在,”这时他的手指向了站在李牧身旁的灰衣老者,“我大秦的国师玄武,神通广大的大方师,是他,在刚才将你从冥世带回。而孤让他复活你,是希望你能为我大秦效忠,将九州一统,开我华夏强秦万世之兴盛。”
“你这玩笑有点过分了啊。”李牧脸色一变,残废的右手狠狠甩向站在他右侧的玄。,尽管从对方自若的神色和复活自己的逆天本领不难看出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但无心效忠敌国的前赵名将恰是希望能得罪这名老者并被其所杀。
但也正如他所预料的,玄武的实力高出他太多了,正眼相看都不需要,始终低垂着头的老者脚步微挪,整个人便右移少许,恰恰躲开了李牧的右臂挥打。有些恼恨对方不遂他的意,李牧转而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坐在最上,因大殿的些许阴暗而无法看清的,秦国君王的身影,“想来我的祖国已经被你们的军队给踏平了吧?对害得我国破家亡的家伙俯首称臣什么的不要太搞笑了啊,而且我都已经死了,你还让我露面?那我怎么没见过你用那些死人将领为你开疆扩土啊。”
“大胆贼子!竟敢对大王出言不逊!?”反应最快的还是扯着公鸭嗓的赵高,“来人把这……”
“赵高,你且退下。”然而,坐在最上的秦王却沉声打断了护主的赵高,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逾越,这名秦王的贴身宦臣立刻转身跪下,“小的无礼,请大王恕罪。”
“无碍,你也只是因为对孤一片赤诚罢了。也罢,既然李将军对孤的做法有所猜疑,那孤也不妨透些底——出来吧,孤忠诚的龙卫。”说完,玄武适时地后退了两步,远离了方才法阵所笼罩的范围,这时,原本还骂咧咧的李牧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以及由此产生的无边恐惧。
不由得半跪在地,好一会儿这位前赵的名将才有所缓解。不解地看了一下大殿正中,这时,他惊讶的看到了,一双尽管漆黑,却在略显阴暗中特别明亮的……竖瞳,以及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一群“人”。
是的,虽然从远处看,外形倒是和人没什么差别,然而,从有些简便的衣着中裸露在外的胸膛,脖颈,双臂……李牧看到的,是带着繁复如鳞的纹路的紫黑色肌肤以及灰白的头发。额头上有两个对称的隆起,就像是角。
绝不是人类,这是李牧的第一感受。但那之后,他对这些“人”的感官便是,无法认为那样的存在是恐怖和丑陋的,相反,充满了力量和形体的美,无论是脸庞还是肌肉线条,都是那样完美而规则,只有那双和常人无异的眼睛让李牧稍微觉得可惜。或许,像刚才他所看到的,那双即便漆黑也能仿佛能照亮一切的竖瞳更为合适眼前的这些“人”?
甚至在极端点想,李牧并不认为对方是蛮横的野畜,倒不如说,比起他们,人类才是异样的,低端的禽兽,这些才是更为高等的生灵?
“如何,对孤的龙卫还满意吗?他们都是和你一样,在外边已经死去的能人异士,也立下过赫赫有名的功业。不过现在,被玄武国师复活的他们,接受了孤的赠与,获得了你眼前所见的完美龙驱……现在,重生的你,愿意效忠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