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赵高怔住了。小高,是早在小时候便认识的王对赵高的昵称。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过王流下泪水呢?似乎,最后一次见到这场面时,记得是王还不是王,约莫十三岁那一年,短命的先王突然撒手人寰,他被官拜相国的吕姓奸商推为秦王的前一晚,恐惧着命运被人摆布的弱小的自己,到底将面对着怎样的未来。
那时候,作为侍奉他的宦官,赵高唯一能做的,便是同样忍着害怕,安慰着害怕的王,保证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他都将必先挡在王,不,挡在嬴政的面前,替他赴死。
是的,曾因家人获罪被贬为奴怎么可能忠于大秦的王族?值得他追随的,一直都只有这个其实很温和的,不惜让自己变得冰冷的王啊,“小高啊,孤真的很害怕,自从被亚父强行推上去,坐在王座的那天,孤才明白,孤这样弱小的人类实在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孤不是那家伙最得意的儿子,也不被那不知廉耻的妇人当做孩子看待……孤连从亲情中汲取力量的权利都没有。”
很想像以前那样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给王。但赵高忍住了,即便附近没有旁人,他也决不能做出有损王形象的动作,“大王,臣虽与您非亲非故,只愿为您出生入死,作为您的助力,实现天下一统的……”但伟业二字还没说出,就被嬴政打断了,
“够了!正因为不想失去汝等,小高,孤才要变得更强,才要做的更佳英明,才要完成这天下一统的伟业!”有些失态,嬴政双手死死抓住了赵高的双肩,捏得他有些吃痛。尽管从他的身上只能感受到非人的冰冷,但透过那张还流着泪水的面容,赵高能感受到潜藏在冰冷下的灼热,
“如果不是你,都不知道当年战战兢兢的孤是如何撑下来的;若不是蒙将军兄弟俩誓死护卫,孤当年亲征嫪毐,怕都要死在叛军的乱刀之下;若不是李信甘充当二愣子唱黑脸,孤要想打压那些自以为是的老臣也没那么容易……越是如此,孤越是害怕,你们突然有一天会永远地离开孤。”
尽管内心被深深触动,但赵高依然高度警惕,紧张看着周围,不让人发现王失态的样子……他的疲惫,他的失意,只要发泄在自己面前就好。即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身体的温暖传递给他,但他至少还能替王分担一些沉重。也许是赵高的沉默让嬴政觉得对方能很好地倾听下去,于是他也继续道,
“小高,孤曾经说过,孤很怕死,因为一旦死了,孤就再也无法见到你们,无法感受你们的亲近;孤也害怕你们的逝去,毕竟孤追求长生,正是为了能陪伴,让孤自成王以来日渐冰冷的心多少感到到人的温暖。孤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也正是多亏了你们,孤才能走到今天,除了化龙,还多少在政务上有所长进,所以孤才分外渴望,到达人之上,成为真龙。到那时,孤便能赐予你们更完美的龙身,长久地陪伴在孤的左右。”
听完,赵高露出了微笑。王从来不是什么豁达的人,能看开生死;王不是什么宽容的人,所以从来会念着别人的好,也会除仇者而后快;王有着很多欲望,但也正是为了这些东西,王不断变得英明。这才是他所追随的秦王,嬴政,“臣已知晓大王的心意,断然不敢再多做劝说,但愿大王允许臣侍奉左右,为王排除胆敢坏王伟业者。”
听到这话,秦王这才露出笑容,虽然因着这份冰冷,活似冷血动物看到食物的喜悦,并重新扶起微微低头的赵高,将这些年的心声尽数倾吐的嬴政此刻心情分外愉悦,“爱卿,说来你也许久未和孤好好坐下来一起喝酒了,今天正好不用上朝,孤的公文也早已处理妥当,不妨……”
却不料赵高神情一肃,“大王不可,若是让人看到臣与大王同坐痛饮,岂不有失体统,折了大王的威仪?”不过还没等秦王表现出沮丧,这位王的宠臣便凑到他耳边悄然道,“臣见大王近日政事繁忙,何不让小篙为大王侍寝,纾解疲乏?”
听到这话,嬴政便想起了,那个名字和赵高相仿的宫女。虽然也没兴致深究,但自从自己开始融合烛龙的力量后,便是她一直负责承受自己那冰冷龙躯不好发泄的欲望。精致而妩媚的面容远胜自己的妃嫔,雪白的一双玉兔恰是能被自己一手握住的舒适,纤细的腰肢娇蛮有力。
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儿,只要自己需要,便会在自己寝宫内的床榻上,用挺翘的雪臀和雪白的修长双腿迎合自己……想到这,冰冷龙躯内丹田一热,王的脸上也不禁露出暧昧的神情,“确实,爱卿的建议甚好!唉,自从孤变成什么,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合适的女子能侍奉孤,除了那个叫小篙的宫女,可气的是明明愿意侍奉孤,却宁死不肯被孤纳为妃子……诶,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遐想着绝美的胴体无力地被健壮的龙躯压在身下,婉转莺啼的赵高正小腹一热,被王的疑惑唤回时虽有些尴尬,但还是正经回道,“大王,小篙毕竟出身贫贱,能得大王临幸已是天大的荣耀,怎能奢望大王册封为妃?她也一再跟微臣表示,只要能侍奉在大王左右,供大王倾泻烦闷,就已经知足了。”
“也罢,愿意陪在孤的身边就好,又何必强行赐予她不愿的名分?”眨了眨那双漆黑的竖瞳,似是在叹息,秦王微微感慨道。接着,他再次转过身,负手握着颅骨,继续炼化着天界传来的烛龙的力量,“对了,爱卿,孤先继续修炼一会,你可以去忙你的事了。”
“臣,领命。”心情恢复平静的赵高应道,然后便迅速离开……而向着的方向,则是炼药房所在的方位。
“这是今天的分量,跟往常一样分配,知道了吧?”将能良好保存丹药的檀木盒双手交与前来收药的宦官,玄武微笑交代。而面前的宦官却不敢怠慢,恭敬接过檀木盒,便向灰衣老者告退。
将丹药交代,衣着单薄的老者也不急于回到现下正有药炉暖和身子的庭院,反倒是迎着风雪,负手行走在大秦宫殿的庭院之中。微微仰望天上的风雪,老者饶有趣味,旁人眼里冰寒刺骨的风雪,在他看来似乎是别有韵味的美画,能细细欣赏。
这个姿态在旁人看来就如世外高人一般,当然,就老者的心思而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不再为什么事业奔波,有着漫长岁月的退休者罢了。不过老天显然没有让他闲下来的打算。尤其是他早早察觉到有人找上他时。
老者笑意更甚,正在雪地踱步的他却突然把身子一转,面向后边作揖,“见过赵大人,没想到会在此碰上大人,老夫穿的寒碜,实在失敬,失敬。”动作很寻常,礼节也做得很到位,却把前来找国师玄武的赵高给吓了一跳。本想遮掩气息,悄悄尾随对方,但察觉之时,自己竟然不自觉地跟他拉近了距离。
无法看清,直到现在,赵高都无法看清眼前这人的实力。但赵高毕竟是陪着秦王历经不少风雨的人,很快,他便平静下来,微微欠身回礼,“打扰国师,请恕本官失礼。”尽管说着客气话,但语气里毫无客气的意思。
但玄武只是笑呵呵的,对于赵高略显倨傲的态度并未显示任何反感,只是收敛笑意,认真看着对方,“赵大人来这里,恐怕不是只为了和老夫偶遇的吧?”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但被揭穿意图的赵高却一下子在这个老者的面前陷入被动。该说不愧是活了两百多年的老油条吗?像他这种手段在老者看来根本就是儿戏吧?
既然来意早已被对方点破,赵高也就无须再遮遮掩掩,如此想着他也就开门见山了,“也只是些琐碎事务,本官想找国师确认一下。听宫女谈起国师,说您曾是儒门中人,敢问是否真有此事?”听到这话,玄武依旧笑眯眯的,只是双瞳微微一缩,让赵高心里一突。
良久,负手转身,漫步在雪地中的玄武才笑着回道,“赵大人,是怀疑老夫和最近据闻要刺杀大王的乱党儒生有关系吧?不过老夫觉得,大人您可以再坦诚一些,总归是罗网的指挥,知道些破事有何困难?何必把小菱香她们说成管不住嘴巴的无良女子?”
判断很准确,不,应该说老者居然完全知晓了自己派人监视他么?赵高暗忖,确如老者所言,长期服侍老者起居饮食的菱香和爱歌完全没把国师曾是儒家中人的事跟别人说起,赵高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被他安排在玄武炼药房周围的探子告知的。
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方师,必须铲除!想到这,赵高双眼闪过一丝冷色,但还是不敢妄动,只是笑了笑,“国师,这可就是大大的冤枉了。即便您出身儒门又如何,只是如今,您便是我大秦,不乃至全天下最优秀的方士,只要您的丹药一天还在使大秦受益,那我大秦就不会在意您的过去。只是本官好奇,您应该是曾经见证孔丘周游列国的一人吧?”
“然也,难道赵大人,是好奇孔丘当年周游列国时,有哪些逸闻吗?”捋着发白的长须,玄武痛快回答,同时好奇地问。不过赵高只是微笑着摇摇头,“非也,比起这个,赵某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那是赵某在儒门大师荀先生的书作中看到的,觉得甚为有趣。又恰好知道国师曾是与孔丘同时期的儒门,故想知道国师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似乎是察觉不到赵高的别有用心,玄武只是捋须微笑,“呵呵,不知赵大人所言何事?若老夫还有印象,倒是不妨回答一二。”
看到老者的反应,赵高笑意更甚,“孔丘在鲁时,曾有一人,被称作少正卯。同样开办私学并且吸引了很多孔丘的学生。后来,孔丘官拜大司寇,将之诛杀——敢问,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