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说,就是荆轲通过你的考验了?”依然是酒肆里头,依然是那个乔装前来的燕国太子姬丹,而问题也依然是面对着老板发出。而老板神色如常,即便明天就是荆轲出使秦国的日子。
不过和以往相比,违和的一点便是这个长期喝酒吃肉的男子今晚罕见地没有继续吃喝,反而在擦拭着一把朴素的铁剑,是的,不管是剑柄,剑萼,抑或是剑身,都很普通,谓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只有那是如今这个时代的铸造技艺难以打造,以及异常的锋利吧?
似乎是害怕还不够锋利,老板还把剑放到烤炉当中炙烤,再用雪水冷却,反复磨砺,“嗯,还差全部身家,不过大体的确实通过了。怎么?觉得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尽管对方背对着自己,但姬丹完全能想象对方此刻一定在冷笑着,而自己则为之不悦。
“即便是我,面对现在已经近乎是烛龙一部分的秦王,要做到不胆怯,也不会比那个小姑娘强到哪里去。比起杀人和直面威压的勇气,为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而毫不留情,才是她接下来能否刺杀秦王的重要原因。为了人类的自由意志,刺杀可能正确统治人类的神,这就是她所认定的原则——怎么,觉得很可笑?”
“……或许吧,明明我们就是在不断重复愚蠢的错误,但若是因此乖乖将自己的权势奉上,也是不甘心呢。但自由意志什么的,呵,那群庶民还能有什么自由可言?”反正已经被对方揭穿的体无完肤,姬丹也无需表露的很有修养的样子,用鄙夷的语气贬低着平日里礼遇有加的少女的想法。
然而老板的回应只是一声嗤笑,“说的好像千百年前你们的祖先就是支配者似的,不过是武王大胜的余荫,你们同样也有被取代的一天,没什么是永远不变的,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真理,即便刺杀了秦王,也只是延后你们被踢下来的时间罢了。”
“喂,你也是够了啊,明明是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的,怎么老和我们过不去,说那么让人不愉快的话?”姬丹不满地瞪了老板一眼,不过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即便有宫廷的高手在外边守卫着,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和眼前那个讨厌的家伙撕破脸皮的时候。
听到这话,背对着姬丹磨剑的老板身体轻轻颤抖,发出轻微的笑声,“同一阵线?别开玩笑了好么?始终和我站在同一阵线的也只有那个糟老头而已,你们和我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还有呢,你应该是一直都很对我这个老是触你霉头的咒术师觉得很碍眼吧?居然还让人在外头守着。”
“你在说……”姬丹脸色一变,然而话还没说完,一阵凛冽的气息自老板身上传来,他的意识突然一片空白,直到外边传来的闷哼声以及紧随而来的物体跌落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顾不得还在磨剑的老板,姬丹迅速跑到酒肆外,只见一个同样穿着布衣的人倒在了堆有积雪的地上,肩膀似是被锐器刺穿,鲜血汩汩而出。
“怎,怎么,可能……”看着倒在地上,强忍着痛楚而呼吸粗重的男子,姬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刚才老板什么都没做,自己突然就脑袋一片空白,然后在外边监视并保护自己的宫廷高手就这样倒下了?
而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还在茫然刚才发生什么事时,老板的声音自酒肆里头传来,“也不知道是我太久没动手了还是你那个侍卫实力不错,要是他刚才不挡住的话,那只手恐怕就没了吧?不错,对付一个百夫团还是绰绰有余的。”
转头看着搞事的人,姬丹怒火中烧,“你这不识礼数的家伙——”却不料那阵让人脑袋一片空白的寒意再度袭来,即便对方还在酒肆之中,姬丹依然感觉到,对方向自己投来的冰冷目光以及,潜藏在其中的怒火,
“不识礼数的是你们好么?领土膨胀了就忘了对大周天子的敬畏,势力大了就忘记先祖教导的妥善管理封地的教诲,大权在握了就不知节制,对外征战而不好好善待领民……怎么,不想承认了?擅自封王就是你们这些失礼之人最无可辩驳的证明!跟你们是一伙的?我呸,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回王宫里去腐烂,姬丹,你连在我店铺门口当垃圾的资格都没有。”说完,老板便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而面对如此强势的咒术师,人才凋敝的燕国若想灭杀,也得付出元气大伤的代价。深知这一点的姬丹即便再火大,也只能忍着怒火,然后把那个连他也得以礼相待的护卫扶起,“好,好,在下告辞。”
接着,两人便在风雪中走远,只余下老板在酒肆中,还对着炉火磨剑。
秦国
一处不算太边远的小城内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面对着燃着的药炉,略感疲惫的徐福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随着法力注入,发挥效用的姿势顿时驱散了炉火,让药炉渐渐熄灭,冷却。将里头的丹药取出,那是加强人体活性,从而提高人自愈能力的丹药,从成色来看效果上佳,对于这次炼药成果满意的徐福则是将东西收好,准备去歇息了。
如果不是察觉到门外站着的那个身影的话。但那人影的熟悉还是让徐福上前走去并打开门,“老师,您怎么来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须发皆白,但面相却如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般白嫩红润的灰衣老者。
“老师来看看学生的修行成果,这并不奇怪吧?”老者呵呵一笑,便越过徐福,走进了房间。不奇怪才有鬼了,徐福如此想着,天晓得自己这个老师得是有多闲,才能从咸阳一路跑过来?要知道那可是差不多七八天的马车才能赶来的啊!难道老师已经被秦王辞退国师一职了?
但对方似乎是会读心的,知晓了徐福的想法,“虽说为师只是教了你一些粗浅的炼药之法,不过咒术一门博大精深,区区七八天的路程一个时辰内解决完全是轻而易举,虽说为师也不是用的咒术就是了,你就安心吧,为师这国师还是做得好好的,来这里是刚用过晚饭消化消化。”
好吧,他早该想到的,能教出师兄那种奇葩的人,又怎么能用常理衡量?虽然这么说好像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尽管如此,徐福还是乖乖地把刚刚收好的丹药拿了出来,让不辞辛苦前来探望他的老者检阅自己的成果。
“唔,成色很好,单从上边飘散的味道,都可以确定效用要比一般同类的丹药好上五六成,不错,看来这段时间下放你来这边历练还是值得的。”在仔细看过并嗅出味道后,老者眉开眼笑,称赞着自己的学生。
“过奖了,都是老师您教导有方,比起师兄,我还差远呢。”得到认可,心里乐开了花的徐福强掩着激动,谦逊低头道。而看着谦逊得有些拙劣的弟子,灰衣老者,大方师玄武欣慰地捋了捋长长的白须,缓缓开口,
“不必和他比较,在跟为师学习炼丹之前,他就已经是当世杰出的咒术大家,掌握这些功夫只是信手拈来,倒是阿福你,自从被你师兄救下到拜入我门下学习,也就十多年而已,没有儒门咒术修炼的基础,也能达到这个程度,而且为人依然克制,这就难能可贵了。”
但是接下来,老者便收敛微笑,神情有些郑重,“所以,为师也是时候传授你炼制金丹的秘方了。当然了,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为师不可能授予你封号,但那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以后我们大方师一脉大概算是灭绝了吧。但是呢,金丹的炼制方法也就由你传承下去了,切记,不可让心怀不轨之人掌握长生不老之法。”
这原本应该是个好消息——得以炼制更为高效且完善的长生不老药,吃了以后,不仅能和古法一般获得长生不老之身,而且比起后者,只需一颗金丹便成,无需后续繁杂的模仿大地的天人合一的过程。虽然会因为灵魂的突变而出现一些身体上的变化,但总的来说,身体也强的离谱,力气是以前的两三倍不说,而且心脏头颅不被打坏,再严重的伤都能恢复过来。
然而,这也意味着——“老师,您真的要这么做吗?”交付炼制金丹的秘诀,说明在老者眼中,徐福已经是一个相当出色甚至卓越的方士,但也同样意味着,从此以后,师傅和出师的弟子已经无需再有交集,而师兄和老师之所以依然有来往,那是因为除了大方师一脉的传承,两人也是协作的关系。
“怎么会呢?”就如同以往那般,玄武笑着按了按好像快要哭出来的年轻方士,解释道,“嘛,为师知道,不是儒门出身的你,很难理解为师为何要这么做。并不是认为大王的统治不好,相反,他的统治和为师研究过的那些上古贤皇圣帝们一般英明,并且因着律法的推行而更有秩序。然而,太正确了啊。”
“一旦习惯了这种正确,将来人类遇到问题,就会想当然地把难题抛给长生不老的大王,然后让他完美的解决,可人们除了遵守大王的指令,全然不会思索为何如此,这样,人又怎么能成长呢?诚然,人类在这千百年来总是在犯同样的错误,但也有人思考过错,并且成长了,正是因为如此,为师和你师兄尽管都不曾抱有什么希望,但依然要这么做。”
这时,徐福眼中的老者脸上,充满了悲悯和决绝,“为师希望,给人类一个,自己成长,证明自己可以凭着自身力量摆脱苦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