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 咸阳
王宫
这里是大秦王宫的一隅,是留给他国使臣下榻的地方。虽然在秦国的许多民众看来,要不了多久,等秦王顺利扫除六国后,这地方估计而就没用了,而一些站得更高的大臣则是别的看法——以后这里大概就是地方官员前来述职时下榻的好位置了。
是的,在秦国,没有什么人看好齐楚韩等国的未来,未来是属于秦国的,不管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抑或是因为前线战事失去了父亲,丈夫甚至兄弟儿孙的妇女,他们都坚信着秦王一定会统一天下。
尽管如此,面对这些即将要亡国的使臣,秦国给出的服务还是相当周到,整洁的客房还有合口味的膳食,让荆轲,秦舞阳和其他出使秦国的燕国使臣都没法挑出什么毛病。但在下榻以后,荆轲还是遇上了让她惶惶不安的事儿。
比如说,正站在她面前,须发皆白的灰衣老者。大秦国师,玄武,这是荆轲在使用老板给予的圆石,所梦到的秦人,宫女菱香服侍的对象。尽管看上去十分和气,但对方已经活在这个世上有两百多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荆轲可是通过菱香的视角,见识过了,对方堪称绝世的咒术造诣和精湛的炼药水准。
放眼天下,现今能与老者匹敌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荆轲也甚为佩服的咒术师,那个卖她剧毒匕首的老板,荆轲也不认为对方能打得过同样出身儒门的大秦国师。懊恼于刚才发现老者路过这里并注视自己时,回望对方的自己竟然露出了少许的震惊神色。
不管怎么说,荆轲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老者,并且不知晓那灰衣老者的身份便是国师玄武才是。但现在落单被对方找上了,少女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对方交谈,希望能应付过去:单是那个老板口中已经成为龙神一部分的秦王就够绝望的了,若在面见秦王面前给这个拦截了不少试图刺杀亲王的大咒术师给抓住,荆轲这段时间算是白努力了。
“小姑娘,请恕老夫冒昧,你是燕国使臣的女眷吗?”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头的少女,老者笑眯眯地问。
在这个老者面前,决不能说谎,这是荆轲听到对方的问题后想到的。即便之前骗得樊於期自杀,少女可不认为自己那点水平能瞒过眼前这个咒术大师,“不,其实我是使团的使节,我叫荆轲。”
“不错的名字,虽然跟身为女孩子的你不配搭配,但作为刺杀位高权重者的死士,还真是别有趣味。”老者淡然一笑,说出了这番话,但在荆轲听来却似晴天霹雳,纵使是以面对危机也能镇定这点引以为傲,少女也差一点要惊叫出来。
“这位老爷爷,你是说什么混话?我可是出使秦国的使节,怎么可能做刺杀的事呢?”虽然已经冷汗直冒,但荆轲还是笑着,流畅地把话说完。但老者只是微笑着摇头,“那把剧毒的匕首,是从一个叫浩然·唐吉轲德的西域商人手上买到的吧?不必惊讶,儒门六艺中,老夫的数虽然学的不算精湛,但用八卦易理算到这些却是轻而易举,而且老夫不觉得你能杀的了大王。”
没有再看一脸惊愕的荆轲,玄武负手行走在雪地上,缓缓道,“那东西是本不应该存在于这天下之物,用它的话,即便是已经近乎神明的大王都有可能被杀死,但你实在太孱弱了,杀死大王,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你是秦国的国师,玄武吗?”既然被识穿了,荆轲也不再装模作样,转而平静反问道。
老者微微颔首,“正是老夫。”
“那么你是知道的吧?知道秦王,正在与那个叫烛龙的龙神同化,即将获得长久的寿命和无比强大的力量,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玄武微微颔首,“这个当然,借助烛龙的神力,虽说原本就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君王,但现在则是更上一层楼,不仅有了长久的生命,强大的力量,更能轻易洞悉俗世的事情,制定并执行对天下人都有好处的良政,可以说是理想的统治者。”
似乎是要确认什么,老者停了下来,再次看向荆轲,认真道,“所以老夫真的很想知道,在知道以凡人之身,去刺杀等若神明的大王这件事情是徒劳无功以后,年轻人,你还是坚持要这么做吗?”
这是她无法回避的问题,为此,需要认真回答对方的荆轲也沉默下来,。老者也没有多言,就这么静静站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回答。而这份沉默,持续了接近一刻的时间,“关于被秦王扫灭六国,一统天下后会变成怎样,我听另一个咒术师说过了,其实,似乎蛮不错的样子。大家都能安定的生活,不会再有贵族横征暴敛,也不会有诸侯之间相互征伐,让人流离失所……只是统治我们的,不是人而已。”
“唔,虽然和烛龙同化后,大王应该是现世神了,但却也比任何诸侯都要英明,他的统治也要比其他君王来得更合理,更能让天下人安定生活,是不是人,真的有必要那么在乎吗?”老者继续问道。
荆轲微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我是不这么想的,但现在,有那么一丁点在乎了。我啊,自卫国出来后,就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为了权力和利益,争得你死我活的,看着就……很丑陋呢。连那个礼遇我的燕国太子,其实,骨子里蛮高傲的,看不起我们这些落魄的游侠和庶民。有时我也觉得,让神明来制裁他们,好好约束人们就好了。”
“可是——不甘心啊,如果真的认同了这样结局,是不是也就默认了我们这些人是那么的无可救药,只能靠着被鬼神统治着,才勉强苟活,并且繁衍下去。就这么承认自身的无能和愚蠢,太不争气了。虽然很可笑,但即便只是区区凡人,也要去争取,证明自己可以变得更高尚,不需要被鬼神统治,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精神,或者说原则,来做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你让老夫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一些儒门子弟,他们真的很愚蠢,”听罢,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老者微微叹息,然后越过了荆轲,走远了。
正当荆轲松了口气,要回去下榻的居所时,再次传来的玄武的声音让她不禁一滞,“但是,为了一些信念,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愚蠢的人生,并不可笑。”听到这话,少女转过头,灰衣老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对方找上自己的举动虽然莫名其妙,但确信对方并不打算阻止自己的荆轲也是松了口气,便继续迈开脚步回去使节们下榻的位置。
而另一边,玄武却是早已回到了炼药房中,看着静静躺在桌上,已经有不少磨损的戒棍,微微出神。虽然只是一块普通的上了漆的黑棍子,但也是唯一陪伴了他两百多年人生的器物。
“知不可为而为之——真不知道当时李耳前辈是怎么想的呢。”看着桌上那根戒棍,老者不由得失笑一声,思绪却是飘回了,两百多年前他所经过的楚地——
“看来你是知道我会来这里呢,玄武。”和往常一般,那天晚上见到他,也是往常那六七十岁的老者模样,穿着寻常的布衣,骑在一头牛上边。而那时的他,虽然已经炼出金丹,但尚未服用,但不管是修为还是气度,都已经无愧于大方师之名,也担得起玄武这一封号。
“我以为你会叫我的本名,也罢,想不认出你都挺难的,李耳前辈,说起来,前些时日路过我车旁高歌的狂人,还有那些隐世的高人,都是你所幻化的吧?虽然子路他们水平有限,但跟着你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我,还是能判明的。”现在回想,玄武只觉当时回答的是不是太骄傲了点。
坐在青牛上的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道,“那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放弃吧,玄武,你应该明白,整个天下都已经乱了,人们再一次重复过去的错误,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别再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可救药的人身上了,继续跟随我追求‘道’”吧,你毕竟是凤凰前辈的得意弟子,不该埋没这份才能。”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我可不敢和老师相提并论呢,她是智高及德的人中凤凰,我却只是愚笨的人而已。”默念着数日前那楚国狂人路过时高歌的话语,玄武苦笑一声,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但我在这俗世奔波,就是因为老师至死,都希望我能,让这些无可救药的世人,稍微有救一点。我很感谢她,让过去挺绝望的我有了奋斗的动力,很抱歉,李耳前辈,我必须这么走下去,然后徒劳无功地‘死’在这个世上。”
说到这,坐在青牛上的老者露出失望的神情,“其实朽木不可雕的,是你吧?连凤凰前辈实际上都绝望了的事,你为何还要愚蠢地进行下去,试图解开这个死局?还是你自以为,对八卦易理的掌握已经超过了她,还有参悟着‘道’的我么?”
“人心这东西,再怎么算下去都是一本糊涂账,也算不出希望。”玄武却是微微摇头,“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去完成,这就是我一生的意义。”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愚蠢吗?”老者微微眯眼,但也确实是对劝说玄武重回“正道”感到死心了。
“嗯,是挺蠢的,如果在前辈你看来,不去追求那终极的智慧是有失咒术师本分的愚蠢的话,”
想到这,玄武嘴角微翘,当时的回答不禁脱口而出,“但即便是愚蠢的目标,也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被任何人动摇,这样的笨乌龟,才能叫玄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