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的西北,尚不能归入九州,被中原视作蛮夷的地方,流传着这样的神话。不过与其说是神话,不如说是传说——古有混沌,形如鸡子,盘古之君,生于其中。岁长,而后以斧劈之,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传说中,被命名为盘古的他结束了混沌,而他的身体也一一化去,成为天地万物,这是当地传颂的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也在某种意义上被视为创世的神话。当然,如果是以上古的幸存者烛龙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事情也不算错,但远没有那么伟大,
说白了,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类,破坏了神灵和它们的眷属创造的辉煌文明,将这些东西尽数毁灭,并且野蛮地吃掉一切和神有关的生命,将华夏的神话时代搞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而后,又用自己琢磨的知识萌芽了新的文明之火,最后以身体为代价,发动了堪称奇迹的超大型咒术,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修复了完全失衡的天地,并平复了由他的厮杀引发的灾害。
惊怒交加下,烛龙的声音犹如雷鸣,响彻这天人之间的通道,“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不对,难道你是,座中的英魂?但是这也不可能啊!完全自灭,拒绝作为英雄被记载的你,是不可能作为成为座中的英魂被召唤降临现世的!”
尽管察觉到了那人类的异样,但烛龙依然无法相信。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当时亲眼见证了这个可怕的人类将身体归还天地,尽可能抹灭自己存在的印迹,断定他理应不会被世界外的座记录,并于抑止力需要时作为维护秩序的英魂被召唤,它才蛰伏在天界,等待人间有野心者的呼唤。
听到这话,被烛龙俯视着的人类男子——盘古停下了敲蛋的动作,同时摸着下巴思索着,“嗯,本来应当如此啦,不过将一切归还天地时,被命运找上来谈话了。虽然说话没什么感情冷冰冰的,但还是被它说服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出来打打下手的,就是找我出来的条件比较苛刻。”
确实很苛刻——自己遗留下来,能够压制包括神灵权能在内的多种力量并将之转化为持有者所有的力量的颅骨,用生前最得力的武器,星屑制成的匕首,还需要神灵及其眷属的鲜血混杂其中,最后,再让一位不管是通过魔法还是别的手段,只要是触及了魔法等奇迹的人类念诵召唤的咒文。
虽然苛刻,但在那双无形的手的推动下,这些艰难的条件都恰好被玄武师徒凑齐了,所以,暂时因为自己扭曲的传说,死后化身为黄泉神宗布的大羿的缘故而沉睡在桃树下的他,来到了这天人交界之地,来处决这上古的神灵余孽,
“唉,还以为是要对付那些深爱着人类却做着毁灭人道的兽,结果却是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么?也对,毕竟对付兽的话,天之七骑要来得便利些。”放弃了用山石敲碎蛋壳的打算,盘古扬了扬手中的金属腰带,然后狠狠一甩,打在了蛋壳上边。
原本连坚硬的山石都无法敲碎的蛋壳,在盘古手中的金属腰带的敲打下,却是不堪一击,迅速裂出了一个大口子,刚好足够盘古凑上前并饮用里面的蛋黄、蛋清。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产下的蛋便宜了下方的男子,烛龙又气又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便对方不是屠杀他们时那全副武装的姿态,这个自混乱的上古苟活下来的龙神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因为轻视这个男人表面上的寻常气息而轻举妄动的神,早就被他一斧头砍翻,然后生吃了,“命运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会答应它?为什么要答应它来妨碍我!”
“吵不吵啊你!”喝了一半的盘古停了下来,不满地叫嚷道。但也许是看它也快要死了,就耐心解释了,“命运啊,它是人道,但又不只是人道,非要形容的话是比有着八卦之理的我还算无遗策的计划通,能让你穷途末路中抓住一线生机,也能让你即将成事时功亏一篑……它是昊天,它也是上帝,它……”
本想说出命运在遥远的西域处,被某个位处两条大河附近的流浪民族传颂的神的名字,但想着对方也不懂,盘古也就中断了解说,把剩余的蛋黄蛋清喝光,便一手丢开空掉的蛋壳,“算了,那个名字那边现在也没多少人当回事,总之就是,因为它的关系,我回来排除你这样威胁华夏人道的东西,仅此而已。”
说着,将黑色的金属腰带一甩,腰带便自动套在了盘古小腹下的腰间,右手则旋转了一下腰带正中的把手,而刻在腰带正中的狰狞的野兽雕纹,双眼顿时发出红光,“盘格拉(Pangaea)。”
伴随着腰带发出的音效,大量黑色的细微物质自盘古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渗出,而脊椎所在的位置释放最多,甚至渐渐形成了固化的铠甲从后向前包裹他的身体,“大壁虎,我呢,很久没打过架了,所以希望你能稍微让我尽兴——变身!”
滂湃的气浪顿时自盘古身上炸开,冲向四周,连刚才坚硬的山石也被冲碎,化为尘土,和风雪一同被气浪卷起,若不是烛龙已然是神灵,双目此刻也无法看清内里盘古的变化:作为正常人类的外皮已经完全被漆黑的剧毒之物取代,而那剧毒之物也形成了一套做工精细的漆黑铠甲,并且隐隐闪烁着平滑的金属光泽。
星屑,对天下生物有着致命毒性的同时,也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单论对事物的破坏,即便是上古主司战争灾厄的神灵,其权能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毕竟,那是本该在末世才出现,让生灵最后狂欢一把,加速毁灭之物……
这时,铠甲完全成型的盘古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盘旋的巨龙,眼罩底下的双眸透出嗜血的疯狂,后背也突然膨胀,长出了一把有着斧头轮廓的巨大兵器……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起刚才脑袋一片空白的当儿,以及隐隐传入身体的恐惧感,张仪停下了对孟轲的进攻,忍不住环抱双臂。其他的龙卫虽不至此,但也确实感受到了,刚才那种让人恐惧和绝望的空白,对于张仪的疑惑深有同感。
借着这个空当,慢慢恢复伤势的孟轲却是哈哈大笑,“这就是你们这些神灵眷属的悲哀啊!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和漫长的寿命,但是你们却是被烛龙所支配的,它一旦感到恐惧,那份强烈的情感也会传达给你们,如果不是我有这结界,你们现在应该就会被它控制着跑回去,然后力量被它回收并死去。”
说到这,赤眸青年的话语中也夹带着淡淡的嘲讽,“所以你们真以为有那么大的好事让你们轻易长生?别做梦了,只是充当所谓神灵的消耗备用品而已。”毫无疑问,这对曾经叱咤风云,名动天下的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打脸和侮辱。
然而,越是对这个毫不留情指出他们愚蠢的孟轲感到愤怒,他们就越是明白,愚蠢的确实是被国师复活,并且被秦王赐予龙驱的他们。但是,“这么说来,针对大王的行动也是你和你的同谋做出的吧?说到底坏了咱们长生的人,还是你啊!”
曾经是公孙衍的龙卫对着孟轲恼怒道。而其他龙卫先是一愣,然后目光一变,也是愤怒地看着低笑不已的孟轲,“没错,只要杀了你,我们还是有机会作为龙人活下去,长久地享受荣华富贵,你这碍事的家伙,去死吧!”
“这个不劳你们费心了,在看到渴求着名利的你们死不瞑目前,我会活得好好的,动不动就用官位财产衡量他人的价值和意义,你们才应该给我去死呢!”孟轲神情疯狂,面对着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的龙卫,身上的内气得到了更大的激发,从而迸发出更强劲的剑气。
而冲的最前的却是龙卫中并不强大的张仪,显然,生前作为纵横家出身的说客,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和聪明的头脑得到高官厚禄的他,最是无法认可,孟轲这些儒生比起名利,更加追求仁义等原则的人生。
所以,对于打垮眼前这个人,他也最为热切。然而——
“嘭!”
距离孟轲还有一两丈的距离,但张仪再也无法靠近,随着刚才那沉闷的响声,他的喉结被一根戒棍突然顶住,然后彻底破裂,被碎肉堵塞的咽喉再也无法呼吸。但更加震撼的,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十分熟悉的人。
“国……国师……”看着眼前这须发皆白,面容却如十六七岁一般年轻红润的灰衣老者,以及被他握在手中,抵住自己喉咙并敲碎喉结的戒棍,张仪艰难地发出声音,还不住吐出带肉的血沫。
同样震惊的,还有后边因突发情形停下,面面相觑的其他龙卫,唯独孟轲露出笑容,佯作不耐的语气,“死老头,怎么现在才来?”
而老者,大秦的国师玄武只是微微一瞥,“抱歉,从咸阳赶到这里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只是一炷香时间就能来这里和你善后你就该偷笑了。不过该感谢你这段时间礼貌了不少么?上一次还喊老夫死乌龟来着……啊,对了。”
重新看向快要失去呼吸的张仪,玄武握棍的手微微用力,对方顿时一震抽搐,距离死亡是更加快了,“说起来老夫和孟轲这些年关系虽不算太好,但有一些东西还是挺一致的,对于你这样汲汲于富贵的说客,老夫实在谈不得欣赏,所以现在借着你想和老夫仅存的学生过不去这个理由,顺手把你杀了。”
“那么重新介绍一下吧,老夫,是大方师玄武,同样也是儒门出身,不,是两百多年前创立儒门的老不死,姓孔,单名一个丘字……”
“对,老夫就是那个累累如丧家之犬的鲁国人,儒门的孔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