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我推开家门。走廊尽头,波香还在睡梦中发出均匀的呼吸。
书包里装着国文课本,夹着那张写有《无题》的传单。诗的消息在手机里等待着:"第一节课之前。"火车站的指示牌在雾气中明灭,检票口传来机器运转的声响。
"今天气温二十度,降水概率百分之三十。"车厢里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天气预报。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性,西装革履,正在翻看晨报。这让我想起星宫提到的父亲。
手机震动。是诗发来新消息:"你到了吗?"
"还在路上。"我回复道。前方换乘的站台已经出现。晨雾中,一个拎着运动包的身影从另一个站台走过。是七濑。她没有穿制服外套,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脖子上挂着啦啦队的哨子。
我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但余光依然捕捉到她走进一号车厢。那里本该是星宫平时乘坐的位置。诗又发来消息:"星宫同学好像很早就到学校了。"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中,昨晚的记忆开始重组。新桥町的站台、散落的纸张、被泪水模糊的字迹。信封里究竟写着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啦啦队?
出站时遇见怜太。他推了推眼镜:"早。"看起来昨晚的篮球赛让他有些疲惫。我们一起走向校门,路过体育馆时,里面传来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
"龙也这么早?"我问。
"不。"怜太停下脚步,"是啦啦队在训练。"
更衣室的窗帘拉着。我想起七濑的话:"明天早上,更衣室见。"怜太似乎察觉到什么,欲言又止。但这时,诗从教学楼的方向跑来。
"夏希!"她气喘吁吁,"我刚才在文艺社看到星宫同学……"
话音未落,啦啦队的音乐声从体育馆传出。怜太皱起眉头:"这个时间……"
我望向二楼的文艺社。窗边似乎有人影晃动,但很快就消失了。诗拽着我的袖子:"先去教室。"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急迫。
走廊上回荡着脚步声。每一步都让我更接近某个未知的答案。
推开教室的门,诗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个子小小的,此刻却挺直腰板,神情罕见地严肃。
"星宫同学从五点就来学校了。"诗压低声音,"我去文艺社找她,但她把自己锁在里面。"
怜太站在走廊上,目光投向体育馆的方向。啦啦队的音乐声隔着玻璃传来,节奏鲜明而急促。他推了推眼镜:"七濑好像找了不少新成员。"
"那个信封……"诗突然说,"昨晚在车站……"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教室的后门被拉开。七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她们脸上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却掩不住兴奋。七濑在座位上放下运动包,转身对她们说:"下午继续。"
诗的手在桌下握紧。我注意到七濑的运动包上别着一枚徽章,正是去年区域联赛的纪念品。包侧的口袋微微鼓起,露出信封的一角。
"星宫同学……"诗欲言又止。
这时,文艺社的方向传来开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教室门口。星宫站在那里,制服一丝不乱,手里抱着黑色笔记本。但她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像是一夜未眠。
七濑转过身,嘴角挂着笑意:"早安,班长。训练很精彩,你错过了。"
星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笔记本被她轻轻放在抽屉里,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她开口时声音很轻:"我写完了。"
"什么?"七濑问。
"辞呈。"星宫抬起头,"文艺社和班长,我都准备辞掉。但是……"她的手指在抽屉边缘收紧,"那个信封,请还给我。"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诗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但她还未开口,广播里就响起了上课铃声。
本宫老师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七濑坐回座位,运动包被她推进抽屉最深处。而在前排,星宫的背影依然挺得笔直,像是在强撑着最后一点倔强。
尽管老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但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够了。"
这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吗?教室里所有的谈话声戛然而止。连早春的风也在窗外停滞。
"星宫同学不需要辞去任何职务。"我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诗的手停在半空,怜太的眼镜反射着诧异。"七濑同学,那个信封里写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七濑的手指在运动包上收紧。她偏过头,声音依然平静:"灰原同学,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新桥町的站台。"我一字一句地说,"昨晚十点零五分。"
星宫的肩膀微微颤动。七濑终于转过身,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在那里?"
"就在第三节车厢。"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星宫同学退出啦啦队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对吗?"
走廊上,本宫老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七濑站起身,运动包里的信封滑落在地。但就在这时,星宫突然开口:"不是这样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星宫从抽屉里取出黑色笔记本:"去年的区域联赛,受伤的不是我。"她翻开最后一页,一张照片掉在地上,"是七濑。"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住。本宫老师推门而入的瞬间,七濑弯腰捡起照片。她的手在发抖。
"都坐好。"本宫老师的声音传来。我重新坐下,注意到七濑将照片夹回笔记本,动作异常轻柔。
这节国文课上,我们继续讨论着《源氏物语》。但在某个瞬间,我看见七濑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将纸条传给了星宫。
而这个早晨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本宫老师在讲台上翻开《源氏物语》,课本翻页的声响在教室里格外清晰。我注意到七濑的手指依然停留在那张纸条上,她的目光投向前方,但显然心不在焉。
"今天我们讨论第三章。"本宫老师的声音平稳,"请翻到五十二页。"书页翻动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星宫的课本依然停在第一页。她的手指在黑色笔记本的边缘摩挲,像是在等待什么。
诗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我看见她悄悄转头,目光在七濑和星宫之间游移。怜太则推了推眼镜,假装专注于课本,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停在半空的纸条。
"源氏对藤壶的执着,"本宫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痕迹,"究竟是执念还是救赎?"教室里一片寂静。这时,七濑终于将纸条传了出去。
我看见星宫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展开纸条,眉头先是紧锁,随后渐渐舒展。那几行字似乎包含着某种力量,足以改变整个故事的走向。
"老师。"星宫突然举手,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觉得,源氏的选择既不是执念,也不是救赎。"
本宫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哦?那是什么?"
"是责任。"星宫站起身,"当我们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时,最重要的不是寻找借口,而是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七濑的手指在桌面上停住了。我看见她缓缓抽出运动包里的信封,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递给了星宫。
"区域联赛那天,"七濑开口,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我的旧伤……"
星宫接过信封:"所以,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她的目光落在那本黑色笔记本上,"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
本宫老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片刻,然后继续讲课。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诗的肩膀放松下来,怜太重新调整着眼镜的位置。而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有些选择,从来就不是选择,而是一种守护。
课堂继续。阳花里翻开课本,认真记着笔记。七濑则靠在椅背上,目光不时瞥向前方。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许释然。
也许,这就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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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教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我收拾着课本,准备去趟洗手间。
"灰原同学。"
我转过身,星宫站在那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黑色笔记本的边缘,视线却很平静。"中午有时间吗?"
诗的目光从课本上移开。七濑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运动包,但动作明显放慢了。
"嗯。"我点点头。
"那就…"她的声音很轻,"屋顶。"
走廊上的喧闹声透过窗户传来。龙也在门口探头:"夏希,要一起去买饭吗?"
"抱歉。"我说,"今天可能…"
"我知道了。"龙也笑了笑,"下次吧。"他看了眼星宫,又看了看我,转身离开。怜太推了推眼镜,跟着他走出教室。
七濑终于收拾完运动包。她站起身,目光在星宫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径直走向门口。但在经过我们身边时,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谢谢。"这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教室的嘈杂中。但我确定那是七濑的声音。
诗从座位上站起来,个子小小的她踮起脚尖:"我去找学生会的…"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星宫。她将笔记本放进书包,动作依然那么轻柔。"还有十分钟。"她说,"我先去准备一下。"
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注意到书包侧面的口袋里,那个信封的一角若隐若现。某些故事正等待被倾诉,而在那之前,我决定先去趟洗手间。毕竟,接下来可能会是一段很长的对话。
我推开天台的门,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星宫早已等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双手扶着围栏。黑色笔记本放在长椅上,封面上的划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灰原同学。"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谢谢你今天早上说的话。"
我走到她身边。操场上传来篮球社训练的声响,龙也的声音隐约可闻。星宫的手指在围栏上收紧,指节泛白。
"区域联赛前一周。"她开口,"七濑在训练时摔倒了。队医说只是轻微扭伤,但我注意到她每次落地时都在颤抖。"她停顿片刻,"那天晚上我偷看了她的病历。"
长椅上的笔记本被风掀开几页。星宫继续说:"韧带撕裂,如果继续训练可能会永久性损伤。但七濑执意要参加比赛,她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你选择退出。"
"不只是退出。"星宫终于转过身,"我告诉教练是我的脚踝扭伤了。七濑很生气,她觉得我夺走了她的位置。但比起让她带伤上场…"
楼下传来啦啦队的训练声。星宫走向长椅,翻开笔记本:"这里记录着每一次训练的细节,包括七濑的伤势。我本想把这些交给教练,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
"那封信是写给父亲的?"
"嗯。"她的手指停在某一页,"解释我为什么要退出。但七濑找到了这封信,她以为我是在威胁她。"
风吹动纸页。我看见最后一页夹着的照片,那是区域联赛前的合影。七濑站在队伍中央,笑容灿烂。而星宫站在边缘,表情凝重。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星宫合上笔记本,"七濑的伤已经痊愈,而我…也找到了新的方向。"
"文艺社?"
她点点头:"写作让我明白,有些故事值得被记录,即使过程会很痛苦。"她将笔记本收进包里,"灰原同学,你愿意成为第一个读者吗?"
我望向操场。龙也正在投篮,球体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某些选择像这样的轨迹,看似偏离却最终找到归宿。
"当然。"我说。
星宫露出笑容:"那么,放学后来文艺社吧。"她走向天台门口,"还有很多故事,等着被书写。"
“等等,星宫同学!”我叫住了她,她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了我,虽然面带疑惑,但是已经没有了最开始因为各种心事的阴霾,“多笑笑吧,那才是名为星宫阳花里的女生该有的表情。”
风掠过天台,卷起地上零星的樱花。星宫转身的瞬间,制服裙摆微微扬起。她听到我的话,动作顿住,手指停在门把上。
"名为星宫阳花里的…"她重复着这句话,语气中带着迟疑。天台下方,龙也和怜太的篮球声清脆地传来,夹杂着啦啦队整齐的口号。
她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黑色笔记本上。那本承载了太多故事的本子,此刻安静地躺在她怀中。风吹动她的发梢,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
"灰原同学总是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再有往日的压抑。转过身来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因为…"我正要解释,却被一声清脆的球声打断。龙也在楼下大喊:"三分!",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掌声。星宫望向操场的方向,笑意加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她说,"龙也同学打篮球,诗喜欢学生会,七濑选择啦啦队。"她抱紧笔记本,"而我,会继续写作。"
风再次拂过,带来远处的钟声。上课时间快到了。星宫推开天台的门,回头看我:"放学别忘了来文艺社。"她的笑容明亮起来,"让你看看我写的新故事。"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我站在原地,听着楼下此起彼伏的声响。有人在读书,有人在运动,有人在歌唱。而在文艺社的教室里,将会有一个女孩执笔写下新的篇章。
这就是春天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