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昭彰的闹钟准时在寝室里炸开。
「哔──哔──哔──哔──哔！！！」刺耳的声响像拿电钻在林牧耳膜上狂钻，他被吵得只想把手机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窗外狠狠丢出去。闹钟从第一轮一路吵到第三轮，他才终于像被拖上刑场的死刑犯一样勉强睁开眼睛，怨念满满地盯着手机萤幕上的时间。
「嗯……还有时间。」
他又在枕头上躺了几秒，确认再睡下去真的会死在打卡机之下，这才一咬牙爬起床，进浴室刷牙洗脸，动作慢到像在水里走路。
洗好后，他换上西装与白大褂，顺手把侧背包往肩上一甩，打着哈欠推开宿舍大门。
「啊！林牧！早安啊！」
门外刚好也有人准备出门。艾蜜莉亚一看到他，立刻笑嘻嘻地靠过来，自然而然地跟他并排走向上班的方向。
「AICD部门的工作真的好累喔，我好不想上班。」艾蜜莉亚一边走一边抱怨，整个人都写着「我还想回去睡」。
「谢谢妳講出我一直想说、但不敢说的那句话。」
林牧打着哈欠回她，觉得自己眼皮重得像挂了两袋沙子。
他侧过头，看着艾蜜莉亚的侧脸，不由得想到半星期前，在会议上她被高层管理委员会空降下来时，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虽然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这女人以前在德国汉堡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八成已经开始后悔接下这个职位了吧。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地下基地的捷运站。
现在正好是上班尖峰，月台早就人满为患，整个空间挤得像罐头。林牧看了一眼月台上的人潮，瞬间就做出决定——等下一班。
他四处张望，很快便在自动咖啡机旁看到了熟面孔：正聊得起劲的洪导和保卢森。
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日常。三人上班这么久，早就总结出一条「生存经验则」：在这个时间点抵达月台时，只要放弃眼前这班车，等下一班就能从容不迫地上车，不用跟人肉山肉墙硬挤，最重要的是——通常还不会迟到，三个人几乎每次都刚刚好踩点到班。
「是保卢森和洪导欸！你们两个早安！」
艾蜜莉亚看见两人，热情地举手打招呼。
她是第四位加入「准时到点行列」的人。事实上，不只早上，就连中午吃午餐时，原本只有三人的聊天打屁小圈圈，也在她加入后变成了四人小团体。
艾蜜莉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三人组中的第四人。
不过，他们的话题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女生而变得文雅，反而……怎么说呢？整体气氛更偏向喜剧，不对，在某些方面根本可以说是彻底的闹剧。
艾蜜莉亚跟这三个人的电波意外对得上，不只可以跟着吐槽，还会主动接梗，比谁都熟门熟路。更让人惊讶的是，她不只是玩手游，还会打电脑游戏，大概就差没补完近几季的动画了。
于是，林牧和洪导理所当然地开始「污染」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事本来就是双向的。
「老林，你怎么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来，这杯我请你。」
洪导转身投下硬币，替林牧按了一杯美式咖啡。
「真是谢谢你了。」
林牧听着咖啡机运作的机械声，闻着咖啡豆被研磨、萃取出来的香气，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点。
「我想，林牧的黑眼圈，跟公司最近的所作所为应该有很大的关联。」
保卢森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整个人靠着墙壁叹气，「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在忙那些新买进来异常的收容间问题？」
他眉头微蹙，又补了一句：「毕竟妳们设计不佳，就得换我们A.R.F.T.倒楣。这星期我们可是出动不下三次了，有种梦回你刚上任那个时期的感觉。」
「我刚上任时的状况绝对比现在更惨好吗。」
林牧摇摇头，「我们已经很努力了，没办法，研究特性、寻找适合材质、重复实验，一个都不能少。问题是这次一次来这么多异常，产能根本不够，只能先塞进临时收容间，出问题的机率自然就直线上升。」
洪导也忍不住发出牢骚：「我这边也是忙到翻，我们正在加速完善电浆武器的妥善率，是上面下达的命令，希望年底前能全面列装。我个人是觉得现在装备的实弹武器就挺好的，为何一定要换装？」
「妳们AICD难道就不知道任何事情吗？」
林牧把视线移向艾蜜莉亚，语气里带着一点期待，想从这位主管口中捞点有用的八卦。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艾蜜莉亚耸了耸肩，「我这边可没有高层任何一点消息。不过你们换个方向想，说不定他们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行吧，高层管理委员会那群人下的决策，绝对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洪导无奈地说，「我们换个话题。林牧，你听说了吧？」
「没错，我有听说——」
林牧一边晃着咖啡，一边点头，「听说……什么来着？」
「那一群被我们丢着等死的人，成功活着出来了。」洪导说。
「哦，原来是这件事。」
林牧像是才被唤醒记忆似的点头，「奇迹总是会发生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明明是不可能生还的状态，他们却全部活下来，还集体决定抛弃旧有组织加入白鸟机构，真的有够玄的。完全猜不透是谁，或者是哪个组织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全部活下来。妳說对不对啊，AICD主管？」
他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刻意把球丢回艾蜜莉亚那边。
「这是在 Cue 我吗？」
艾蜜莉亚看了他一眼。
原本她只是抱着「上班前不想聊工作」的心态，在旁边当个事不关己的观众。上班时间已经那么苦闷了，谁想在打卡前就先进入公事模式？但林牧这么一 Cue，她也只好接招，把脑中现有的资讯顺着理了一遍。
「我这边唯一可以完美确认的讯息，就是白鸟机构的确很成功地把那群被困住的人救出来。」她慢悠悠地说。
「废话，就算是个蠢蛋都看得出来是白鸟机构干的。」
保卢森翻了个白眼，「我们想知道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干嘛这么凶？当我是神灯精灵喔？」
艾蜜莉亚摊手，「他们那个组织，其实相当难以潜入——当然，这个『难以潜入』是指表面上。实际上，我们在里头塞了一大堆线人。」
她说到这里，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但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依照线人提供的情报，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成功救出困在那个空间里的所有人。他们要技术没技术，要奇术没奇术，就……诡异到不行。」
艾蜜莉亚不疾不徐地说着，整张脸都在写「我们真的尽力了，别再逼问了」。
「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斯台特曼。」
林牧忽然想到，「他应该会有些想法吧？毕竟他是我们费尽心思想绑架的目标，说不定能给出些线索。」
「如果是斯台特曼的话，你大概没机会见到他了。」
艾蜜莉亚摇头，「他现在被转移到了一座秘密研究设施，基本上我们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
气氛沉了一瞬。
「说到底，这些也不是你们几个应该操心的事情。」
保卢森接着说，「你们真正该担心的，是他们公布出来的『事实』。」
他刻意咬重了「事实」两个字。
白鸟机构与一同逃出生天的众人，正式向 GARA 联合发函控告创新公司——反人类行为、非法人体实验、发展危险科技、掳人勒索、强行胁迫员工……等多项罪名一口气全丢了出来。
虽然他们手上只有人证，缺乏硬邦邦的物证，但对于那些早就看创新公司不顺眼的异常界势力而言，这无疑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毕竟创新公司当龙头太久，许多不满的私人企业或组织一直在等着逮机会敲公司一竹竿。
「我倒觉得这件事情还好。」
林牧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们只要打死不认帐就好了。」
「但许多人对此是极度怀疑的。」
保卢森摇晃着纸杯，继续分析，「毕竟那一群人形容得太天马行空了，什么『绿色仿生人』之类的。但你也知道——三人成虎。一个人在那边天马行空，大概会被当成神经病；可如果是一群人都在讲类似的东西呢？那就很有必要回头检查一下，说不定某些部分是真的。」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刀：「再加上一堆人都想搞我们，现在整个业界内几乎都在怀疑我们。而且你还记得吧？我们之前停工了整整五个月。这些事一条一条连起来，就很容易被人们连成一条直线。」
「反正这么麻烦的事，全丢给 PVIC——公关遮蔽与讯务战中心——去头痛不就好了？」
洪导理性得可怕，「不关我们的事。」
「等等……不对喔。」
林牧忽然像是被什么点醒，一下子从懒散模式跳到精神百倍模式，「这事跟我们息息相关。」
「怎样个『相关』法？」
洪导挑眉，出声发问。艾蜜莉亚和保卢森也同时看向林牧，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可是我们要胁公司的大好时机啊！」
林牧眼睛发亮，「想想看，如果我们威胁公司——要是他们不给我们更好的工时和福利，我们就跳出来帮那一群人作证。这样公司不就会乖乖给我们加薪、改善工时、福利拉满了吗？」
「啊？这……」
洪导、保卢森和艾蜜莉亚三人脑袋齐齐一卡，表情同时变得微妙起来。
总觉得……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这才更让人头痛。
「各位公司的劳动人员们！」
林牧忽然往前一步，提高音量，整个人进入演讲模式，「我们必须站起来！我们还要被邪恶的公司压榨到何时？我们应该立刻行动！趁公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先揭露他们！」
他的声音在月台上回荡，引来越来越多人的视线，不少人开始停下脚步，看着这位突然激情演说并且胡说八道的演讲天才。
「这家伙难道就不会害羞吗？」
艾蜜莉亚瞪着在那边越讲越起劲的林牧，小声问身旁两人。
「习惯就好。」
洪导捂住杯口，防止咖啡洒出来，「这家伙嗨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我看，我也要赶快习惯才行。」
艾蜜莉亚叹了口气，决定把这一幕归类到「日常风景」里。
「不过说到底，这些事也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保卢森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干，「还是把该做的事做完比较实在。」
月台边的闸门警示灯开始不断闪烁，广播一遍又一遍提醒所有人退到黄线后方。
远处的隧道深处先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空气跟着微微发抖，接着，灯光从黑暗中一格一格逼近。
列车滑入月台时，气流卷起一股冰冷的金属味，从人群缝隙间掠过。
「捷运到站了，我们该上车了。」
保卢森看了眼时间，提醒了一句。
「有人得处理一下林牧。」
艾蜜莉亚看向前方那个仍在演说模式中的男人，无奈地说。
「让我来吧。」
洪导大步向前，一把抓住林牧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往后拖。
「欸不是！等一下，我讲到一半——」
林牧还想继续煽动群众，却被硬生生拖着往列车方向拉。
「你那讲垃圾话的能力，能不能有一半用在工作上。」
洪导没好气地吐槽，顺势把人往车门里一推。
列车门在提示音中缓缓阖上，喧闹的月台声逐渐被隔绝在外，只留下车厢里一片混杂的上班族叹息声，以及某个还想继续演讲却被迫收工的异常管理部主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