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熬了一整夜，身体却意外没有特别的疲惫感。
但不累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哈——」
林牧长长吐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一样瘫在办公桌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桌面，只觉得思绪一团乱。
DAM主管的个人办公室内，空调运转的嗡鸣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桌上那份厚得像字典的文件，正静静躺在他的手边——那是高层管理委员会刚送下来的，新一波「异常军事化」项目要使用的异常清单。
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盯着上头的文字。
「来自未知世界、自称神的吸血鬼女王……老到几乎走不了路、却可能弑过神的老人（存疑）……一个自称救世主的家伙……自称自己是魔法少女的中二病现实扭曲者……还有一个『即将无敌之人』……」
他一条条念过去，眉头随每念一行就皱得更深。
「这都什么鬼组合啊……」
林牧用力把文件往桌上一放，纸张发出闷闷一声响。
「虽然他们现在都对公司抱持『合作态度』，但不代表他们会愿意彼此合作吧？上限是能杀神，下限是个除了对曾经攻击过自己的东西免疫以外，跟普通人差不多的男人……这上下限也差太多了吧。上头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配出这种队伍的？」
他一边吐槽，一边把清单又翻回去重看，试图从中看出高层的「深意」。
吸血鬼女王封存在梵谛冈罗马、人称女神的异界支配者。
那位弑神者级别的老头、救世主，以及那位「即将无敌之人」，全都被关在耶路撒冷的人形异常收容要塞。
只有那位「魔法少女」现在人在日本。
「所以才会先排日本，再飞罗马跟以色列的出差行程吗……原来自己不只是要去检查收容措施，还要顺便『接人』啊……」
想通这点，他反而更觉得头痛。
「麻烦死了。乍看之下彼此没什么关联，但就算再怎么『无害』的惰性化学物质，全混在一起，也足以变成掀起惊涛骇浪的炸弹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终于还是打开电脑，登入信箱，开始打算用尽自己仅存的理智跟文字能力，向高层管理委员会写一封尽职尽责的「利害关系说明书」。
——当然，他也很清楚，就算写得再有条有理，高层肯不肯理是一回事，会不会改决策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没抱什么期待，只是出于职责与求生本能，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能预见到的风险都写上去。
正当他敲着键盘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牧主管……」
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怎么了？如果是要盖章，印章在门旁边鞋柜第二层。」
林牧头也没抬，反射性地回答。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名职员探头进来。
「那个……不是盖章的事。」职员缩了缩肩，小心进门，「是网管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我们部门的网路流量某段时间点异常巨大，想找个时间来检查一下设备，请问我们这边要怎么安排比较好？」
「流量？」
林牧手上动作一顿，这才抬头看向对方。
「嗯……好，你挑一个人最少的时间，让他们过来吧。」他想了想，还是这样回道。
「好的，那我去跟他们协调时间。」
职员弯了弯腰，随即小心地把门阖上。
门阖上的那一刻，办公室又恢复安静，只剩下空调声跟机壳风扇声在转。
「流量……异常？」
林牧喃喃复述，视线下意识朝自己办公桌下的主机瞄去。
「说到这里……这里好像也有一个随身碟来着。」
他突然想起那个被寄来的随身碟。
林牧打开抽屉，在自己一团混乱、杂物堆到快要溢出来的抽屉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把那个随身碟挖了出来，顺手又把另一个——聂默给他的那个——也拿出来，两个一并放到桌面上。
两支随身碟外型、大小形状外型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一条生产线跑出来的双胞胎。
虽然证据还不够，但林牧心里已经有底了。
他想起对方说过的那句「是妳邀请我们的」，再加上公司最近遭遇的入侵事件，还有网路流量异常……哪有这么刚好？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件件独立事件，而是一条线串起来的一整串麻烦。
「什么赛博邀请函啊……」
他忍不住吐槽。
这次，他没有再拔网路线，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聂默给的那支随身碟插进电脑的USB孔里。
他盯着萤幕，静静等了几秒钟。
……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弹窗，没有警告，没有奇怪的视窗，连一点延迟都没有，安静得像什么都不存在。
「……就这样？」
林牧有些失望。
随身碟总该有点表示吧？
这样搞得他反而更在意——这东西究竟代表什么？ 「邀请」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最后一屁股瘫在办公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干脆决定：算了，先放着。
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一件事就暂时当作随时能研究的项目暂时摆一边。
接下来他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一路忙到下班为止。
这天他一整天没吃像样的东西，只靠咖啡跟零食撑着，等终于回到宿舍，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社畜缺电状态」。
他打开笔电，熟练地登入游戏帐号，准备用游戏把自己剩下的夜晚全部浪费掉。
就在这时——
「下班只会打游戏？妳的人生会不会有点太无聊了？」
这个声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既陌生又熟悉。
林牧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猛地回头。
只见八神莲司正站在他房间的正中央，双手抱胸，姿势一副「我等妳已久」的样子。
林牧愣住了，脑子短暂蓝屏。
「喂，再不回话，我就要走人了喔。」八神莲司挑眉。
「欸、等等等等，先给我几秒钟好吗？我还在努力理解眼前这个画面。」
林牧终于回过神来。
八神莲司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妳主动用那支随身碟呢。看来妳对我们的信任值跟好感度都蛮高的。恭喜妳，通过白鸟的新人初审。」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要加入白鸟。」
林牧语气冷冷地反击。
「就算如此，还是帮妳保留一个名额。」
八神莲司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毕竟我们可是合作关系，妳帮了我跟黑川玲一个大忙。」
「那叫被迫单方面合作。」
林牧毫不犹豫地修正他的说法。
「好好好，妳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八神莲司摊手，「反正我也没奢望第一次邀请就能顺利招揽成功。」
他顿了顿，表情转为有点感慨：
「但我们好歹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欸，林牧博士。妳就一点战友情都没有吗？」
「把我掐到失禁，也是你心目中『战友之间表达爱的方式』之一吗？」
林牧毫不客气地回击。
「这……妳非得翻旧帐吗？」八神莲司脸僵了一下，「那也是双方有误会的情况下……」
「你难道不会讨厌我吗？」林牧反而不急，慢慢把话题往他不想面对的方向推，「想想我们在高峰会上做的那些事，我们可是一整团无恶不作的恶棍欸。」
提到那段历史，八神莲司的表情跟着沉了下来。
「你们的确干了不少让人不满的事情。」他低声说，「真不知道『白』在想什么，说什么创新公司那边需要『合作者』……」
后半句他自己小声嘀咕，像是在抱怨给空气听。
林牧看他那样，干脆直接打断：
「喂，表明来意。要不然我就要联络安保人员了。」
「明明是妳邀请我的喔。」八神莲司说得理直气壮。
「邀请？」
林牧歪头。
「准确说，是『那支随身碟』邀请我的。」八神莲司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电，「那是白鸟工程师的科技实力，搭配聂默能力做出来的结晶。只要妳把随身碟插进电脑，它就会往我们白鸟那边送出一个讯号，标好妳现在的精准位置。」
他摊开双手，补了一句：
「当然，里面的原理我也不懂，为什么不用联网就能传讯号之类的。聂默只说跟她的能力有关，她难道没跟你解释吗？」
「……这个聂默。」
林牧摸着自己的下巴，「你们虽然没明说，但按照之前她给我『电疗』以及你刚刚口中的能力，她应该也是异能者吧？」
「不对。」八神莲司立刻纠正，「讲法错了，不是异能者，是『门徒』。」
「……」
林牧沉默了一下，抬眼盯着他。
「我突然觉得，除了『门徒』这个问题，我好像有更多东西想问你。」
「例如？」
八神莲司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质问，直接回。
「为什么要给我空随身碟？这个东西象征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想拉我加入白鸟？黑川玲不在，你是怎么进来公司基地的？你们要王冠干什么？实现愿望又是什么？还有——」
他话还没讲完，八神莲司就直接举手打断。
「停停停停停！」
八神莲司做了个暂停手势，「妳问题一次丢太多了。」
他打量了一下林牧凌乱的房间，又看一眼那台还停在游戏登入画面前的笔电。
「要不这样吧——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如何？」
「咖啡？」
林牧愣了一下，本能地环顾自己的宿舍，「我这里又没有咖啡机，也不可能带你去员工餐厅。你打算怎么『边喝咖啡边聊』？」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八神莲司笑了笑，「倒是妳——要不要先换个衣服？」
「不用。」
林牧低头瞥了自己一眼，「我自从被转化后就只有这些白大褂加西装，好歹也是工作制服吧，我又不用出门社交。再说了，你问这个干嘛？」
面对八神莲司这种问东答西的对话，林牧满脸问号。
「所以妳穿这样，也能直接外出？」
八神莲司确认。
「对啊，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等等，你问这个的用意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
因为八神莲司正安安静静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个十分明显的动作——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示意。
林牧犹豫地看着那只手，久久没有动作。
见林牧迟迟没反应，八神莲司干脆不再等，直接伸手抓住了林牧的手腕。
「欸、欸！？你、你在干什——」
林牧只来得及发出半句抗议。
下一瞬间，他眼前的世界猛然一白，熟悉的宿舍、桌子、笔电、床铺，全都被刺眼的白光吞没，连思考都被强行打断。
等视线渐渐恢复，他第一个感受到的，是一股潮湿的冷意——鼻腔里混合着水沟的臭味与柏油路的气味，耳边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远方还传来人群的喧闹。
他下意识抬头，看到的是被霓虹灯染色的夜空、路边林立的看板招牌，其中一个写着——
「西门町美容剪发」。
根据这一连串线索，就算自己再怎么傻，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是穿越到哪个地方，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自己，已经不在那座深藏玉山地下的创新公司基地了。
他，真的「上来地表」了。
而且这一次，还不是因为公司安排什么出勤或任务，而是——非常罕见地，以一个「下班社畜」的身分，站在热闹的街头。
「……西门町？」
林牧睁大双眼，环顾四周，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你、你怎么做到的！？你刚刚那是——瞬间移动！？」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八神莲司。
「这就是我刚刚说，要好好谢谢妳的原因。」八神莲司神情认真了少见的一次，「就算妳从头到尾都不怎么配合，只要妳在关键时刻帮到了一点忙，让我能实现黑川玲她的梦想，就算妳之前在高峰会干了再多烂事，我也愿意一笔勾销。」
他话锋一转，又恢复那副轻松笑容。
「好了。」八神莲司双手插进口袋，抬头打量街边一间间挂着各种形状标志的店面，「妳想去哪间咖啡厅？随便挑，我买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