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智人

作者:林小讚 更新时间:2025/12/11 1:33:50 字数:6997

在一阵剧烈抖动之后,C-5 运输机终于逐渐平稳下来。机体不再像之前那样上下颠簸,只剩引擎稳定的轰鸣声在机舱里回荡。

「各位,这里是你们的机长广播。」机长平稳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目前我们已经完成爬升,将直飞罗马。本次航程预估飞行时间约十一点五个小时,各位可以解开安全带了。」

安全带解开的「喀啦」声此起彼落。

林牧解开胸前的安全带,靠回椅背,视线短暂停在头顶的天花板,脑袋却已经开始高速运转——

接下来接近十二个小时。

将会是漫长的无聊时间。

……要怎么打发?

他稍微转头看了一眼通道那边,几个人已经动作熟练地掏出扑克牌,把木箱推到面前,开始洗牌、发牌,看起来一副准备办慈善扑克大赛的样子。

「如果觉得没睡饱,可以先睡一下。」

索林从旁边探过身来给了建议,语气还算好心。

「不用了,索林连长。」林牧懒洋洋地回答,「我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再说了,这种军用运输机的椅子也不怎么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顺手抓住上方的扶手,晃着晃着走到旁边的小窗边,往外看去——云海铺得像一整片白色棉花。

「林牧主管,要不我们分享一些事情?」索林也起身,跟在他后面,「聊一聊的话,时间总是会过得比较快。」

「妳几岁。」他头也不回,先丢出一个问题。

「……欸?」索林愣了一下。

「年龄。」林牧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妳。」

「那个,硬要说的话是……五十六。」索林歪着头,有点心虚地回答,「林牧主管呢?」

「三十多吧。」他想了想,给出一个模糊的数字,「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也不太清楚。反正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感觉年纪也没什么差别。」

他说着,又把视线收回窗外,像是在看云,其实只是不想多谈。

「林牧主管是怎么当上主管的呢?」索林趁势追问。

「妳这个老人不是应该很清楚吗?」他淡淡丢了一句。

「……在登机前你不是才说我是童工吗。」索林整个人都无语了,突然有点后悔刚刚老实讲自己年龄。

对一个女人来说,「看起来很幼」跟「看起来很老」相比,前者好歹是称赞。她现在两边都没占到便宜,单纯被拿来调侃而已。

「其实过程很简单啊。」林牧像是在回忆什么,语气却出奇平淡,「上司一直死、一直死、一直死。死到最后没人了,只好让我上场。新人嘛,没经验,那段时间收容失效的事情自然就比较多。」

他说完,终于从窗边转过身来,背靠着机舱壁,怀念似地看着索林,像是在回味什么很久以前的糟糕时期。

「那在进到公司前呢?」索林不依不饶,继续追打。

「妳知不知道,当妳一只手指指着别人时,有四只手指是对着自己。」林牧慢悠悠地说,「妳先说。」

他重新坐回座位,把靠背调到一个他觉得最舒服的角度,整个人像准备看戏一样,一副「你先表演」的姿态。

「我的话没什么精彩的。」索林被他看得有点无奈,只好顺着说下去,「父母本来就是在这行业工作的人,所以我也就被安排进来了。」

她摊摊手,补了一句:「就这样,换你说了,主管。」

「……」

林牧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向上移,落在机舱天花板上,那种专注不像是在看什么,而是像在翻找被尘封很久的东西。

「抱歉。」他最后开口,「我不能透露。」

他干脆的把那话题直接切断,转了个弯。

「这样好了。」他懒洋洋地说,「我讲个故事——讲讲前前任 DAM 主管是怎么死的。」

「……」索林眉毛抽了一下,「转得有够硬。」

「妳听过 INN-4555 拟智人吗?」林牧像是没看到她的吐槽,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

「怎么话题转这么突然?」索林忍不住抱怨了一声,「然后,没,我没听过。」

「我让妳自己想一下,要不要听好了。」林牧伸手在空中晃了晃,刻意压低声音,「毕竟,有点恐怖。」

他那副装神弄鬼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故意的。

「我怕什么?」索林反而被逗笑了,「我用分解锤锤爆的异常,各个都是不可名状之恐怖。我会怕你说的故事?」

她显然有点小看他。

林牧见她没有半点惧意,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这故事——要远离人一点讲。」

他说着,还真的伸手抓住索林的手臂,把人往机舱后方相对安静的一角带,刻意避开一堆正准备打牌、聊天的同事。

「你这样做要干嘛?」索林被他拖着走,瞬间警惕起来。

「索林。」没等她再问,林牧先开口,「妳觉得人类会害怕『似人非人之物』,会不会是因为远古时代,曾经真的有过那种看起来像人、却不是人的东西在捕食人类?」

他完全无视她上一个问题,直接用另一个问题盖过去。

「你问这个干嘛?」索林皱眉。

「前前任 DAM 主管名字叫克罗。」林牧像是顺理成章地接下去,「是一位好上司。」

「我记忆里有印象这个人。」索林想了一下,「他是怎么个『好』法?」

「那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加班过。」林牧淡淡地说。

这句评价,比任何夸奖都要中肯。

「为什么好人总是短命。」索林叹了口气,这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个好上司,「所以,他是被拟智人杀害的?」

「对。」林牧点头,「而且死状凄惨。」

他没有刻意渲染,语气却比刚刚更冷静。

「全身内脏散落一地,四肢分离,头部被挖空。」

索林安静了一瞬。

她不是没看过这种场面,可那通常是收容失效当下、或直接在一线战场,DAM 的人遇到这种下场……就少见得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问出口了。

「他被拟智人欺骗。」林牧说,「调阅监视器画面后,我们发现——是克罗他自己主动,让对方进入家门。」

「等等,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何为『拟智人』?」索林举手打断,「不然我连你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拟智人是已经被彻底消灭掉的异常。」林牧慢条斯理地说,「理论上,应该在很久以前就全灭了。」

他顿了一下,才又补了一句:

「直到克罗主管发现了一个——一个拥有跟智人相等智慧的拟智人。」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语速放慢。

本来双手抱胸站着的索林,感觉到一股视线,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圈。

结果她这么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附近原本在打牌的、在通道上聊天的、甚至前排戴着耳机看电影的人,全都悄悄把视线移了过来。

运输机引擎稳定地嗡鸣,机舱里却安静得有点不自然。

……很好,效果达成。

林牧在心里默默打勾,整个人干脆换成说书人的站姿,半靠在机舱壁上,抬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弧线。

「先从最早开始说吧。」

他开口道:

「很久很久以前,人属不是只有智人这一种。尼安德塔人、丹尼索瓦人那些,你多少听过吧?拟智人,就是那群远古表亲里,专门负责『偷吃、偷东西、偷粮』的那一支。」

「……你可以讲专业一点吗。」索林眉心微微跳动。

「好,专业版。」他清了清喉咙,「Homo Mimeticus,拟智人,有点像现在网路恐怖故事里说的『伪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像课堂上圈重点那样在半空画圈。

「它们脑容量比不上智人,力气也比不上尼安德塔人,肚子却特别容易饿。打猎打不赢、抢地盘抢不过,照正常剧本,它们应该会先饿死。」

他顿了顿。

「于是它们干脆放弃跟自然环境竞争,改成直接靠人吃饭。」

「靠……人?」通道另一侧有个士兵忍不住小声重复。

「字面意义上的靠人。」林牧不疾不徐,「拟智人会整群搬到有其他人属居住的地方,然后分散开来,混进不同部落里。」

「外表看起来,就像『长得有点奇怪的同族』。它们会学当地的语言、表情、肢体动作,模仿得有模有样。」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掌翻来翻去,像是在模仿那种微妙又不自然的动作。

「但问题就在这。它们『只是模仿』,没办法真正理解。」

「笑的时候,眼睛附近的肌肉不会跟着动;哭的时候,脸皱得很像,可你就是看不出半点悲伤。走路会跟着大家的节奏,可是关节角度总是差那么一点。」

索林想像了一下那画面,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所以,你的意思是……远古时代的人类,跟这种『看起来像人但不是人』的东西一起生活?」她还是把话问出来。

「也不能说天天一起生活。」林牧摊手,「它们是寄生型掠食者。」

「平常就跟你正常相处,跟你一起烤肉、一起画壁画,偶尔还会帮你补修房子、替你看孩子,看起来就像很努力想融入的同伴。」

他嘴角微微勾起来。

「然后,有一天晚上,你一个人去溪边打水,四周没有人,月光很暗——」

「够了。」索林抬手打断,「画面我自己脑补得出来。」

机舱里有几个人明显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林牧环视了一圈——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了过来,他很满意这种效果,又继续说下去:

「总之,拟智人靠这套手段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的优势在于极度发达的镜像神经元——看到什么就能学什么。在社会结构还很简单的游猎时代,光靠模仿就能混过去。」

「但是——」

他抬手,仿佛在空中把时间往前推。

「一旦进入农耕、定居,部落变成村落,村落变成城邦。谁家有几口人、哪个陌生脸孔今天在某地多待了十分钟,大家都会记得很清楚。」

「拟智人就越来越难藏身。」

他不紧不慢地补充:

「考古记录里,可以看到它们遗骸的变化——越晚期的拟智人越瘦,骨头上过度奔跑造成的损伤越多,营养不良、被石器砍杀的痕迹也越明显。」

「最后甚至找到一整片充满拟智人残骸的遗址。」

「那不是它们自家族群的定居点,而是被围剿、被屠杀之后留下来的地方。」

他耸耸肩。

「智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认清——那些长得有点不对劲的『同族』是在吃自己,然后用部落战争的方式,把它们赶尽杀绝。」

「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后代,还保留着一点模糊的恐惧——」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脸。

「对『看起来几乎是人类,但又哪里有点不对』的东西,本能厌恶。」

刚刚还一脸不以为意的工程师,此刻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这就是……所谓的恐怖谷效应?」索林皱眉问。

「嗯,人类心理学后来给那种感觉取了个学术名字。」林牧点头。

他话锋一转,拉回到最一开始。

「然后,就像我刚刚说的——拟智人本来应该在几万年前就全灭了。」

「那克罗主管发现的是……」索林立刻接上。

「是在一个封闭异常空间里挖出来的。」林牧说,「一个被封在类似时空气泡里的不完整聚落。」

「现场大部分拟智人都已经死透,只剩一具还有生命迹象。」

他抬手比出大致的身形。

「外观看起来接近少年到青年之间,骨骼比例有点怪,脸像是把几种远古人类的特征揉在一起。」

「最诡异的是——它醒来后,很快就学会了几句基础现代语言。」

「当时 DAM 内部对它的初步评估,是『理论上应该是高危肉食掠食者,且疑似具有模因风险』,原先方案是直接就地终端处决。」

他顿了一下,看向索林。

「有人把那份终端申请表压了下来,让它被带回了收容设施。」

「克罗主管?」索林几乎不用想就猜到。

「没错。」林牧点头。

「克罗,前前任异常管理部主管,在我的记忆里,他是那种笑起来像邻家大叔、做事却比谁都固执的人。」

「他相信『异常可以被理解』,也相信『被理解之后就有协商空间』。」

林牧说完,忍不住吐槽:「感觉白鸟机构会愿意收他。」

有几个人小声笑了出来。

「拟智人被带回专门设施后,其他主管轮流写各种风险评估报告。」他继续说,「只有他在报告最后加了一句——『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把它当作人看待。』」

「然后他就开始教育它?」索林忍不住插嘴。

「对。」

林牧闭上眼,像是在回想那些被压进档案室深处的旧纪录。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一对一访谈,隔着防弹强化玻璃。」

「拟智人会端正地坐在那里,看着克罗,反覆模仿他的说话方式。」

「问它名字时,它想了很久,最后说——」

他故意模仿录音里那种干涩、卡顿的发音:

「『……名字,是你们之间用来互相呼叫的声音。那我叫……你喜欢的那个就好。』」

「它这么说?」有人忍不住小声重复。

「嗯。」林牧轻轻点头。

「于是克罗就给了它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代号。」

「那部分在正式档案里被涂掉了,现在只剩下 INN-4555 这串码。」

后来,访谈慢慢变成了授课。

最开始是认字,从最简单的图卡,到儿童读物,再到真正的书。

拟智人学得很快——快到让其他研究员觉得不舒服。

它会在隔天把前一天的对话原封不动背给你听,连停顿、语气、笑声的时间点都一样,可眼神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就像只是把一段录影重新放出来。

其他人觉得那很诡异。

只有克罗不觉得那是问题。

他开始在课程里加入「故事」——

讲部落是怎么互相合作、分享食物、照顾受伤的同伴;

讲为什么现代社会不能随便杀人、不能把别人当猎物;

讲人会为了「不是血亲的人」冒着危险,只因为他们彼此信任。

「多听故事,人就会学会当人。」

在某份个人备忘录的结语里,他是这样写的。

至于喂食——

「本来标准流程是供给高蛋白营养糊。」林牧说,「结果很快就发现,对它来说,那就只是『不会饿死的饲料』。」

「拟智人的生理结构,是适应『猎食人类』的。」

他耸耸肩。

「营养糊最多让它勉强活着,它始终处在一种半饥饿状态,代谢数值一直偏高,行为也越来越不稳定。」

「档案里记录过几次失控倾向——」

他一条条数出来:

「——它会在夜里贴在玻璃前,一动不动,用无表情的脸盯着守卫的每个动作。」

「——会在观察窗变成镜面,映出研究员身影的时候,悄悄调整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跟镜子里的人站得一样。」

索林听得头皮发麻。

「后来是克罗提议,改用动物肉。」林牧接着说,「还特地要求来源要稳定、卫生。」

「再往后,他甚至争取到,能使用从解剖教学留下来、原本照规矩要火化处理的无名尸、医院无人认领的尸体。」

「你在跟我说,当时的 DAM 在用真的人肉,喂一个曾经猎食人类的物种。」索林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气,「然后说这是『文明的方式』?」

「嗯。」林牧淡淡地回答,「听起来很荒谬,对吧。」

他学着报告上的语气,干巴巴地念出来:

「『在不伤害活人前提下,提供其物种适应之营养结构,是建立信任关系的第一步。』」

机舱里短暂安静了一瞬。

刚刚还在偷笑的人,这会儿都收起了笑意,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时间在那座收容站里一天天过去。

拟智人的语言能力越来越好,开始会自己组合句子,不再只是模仿。

它会提问:

「『为什么你们要住在石头里?』」

「『为什么你们会为了不是血亲的人冒着被杀害的风险?』」

克罗就一题一题、耐心地回答,仿佛它真的只是一个晚熟、认知发展比较慢的少年。

他也会反问它:

「你有同伴吗?以前的你,是怎么跟族群一起生活的?」

有一次,拟智人沉默了很久,视线落在桌面上,好像在看某个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最后它只说了一句:

「『我们会分享猎物……然后将活着的猎物一起分食。』」

那种回答,让其他研究员更确信——这东西的本能永远不会改。

只有克罗,还在试着把那句话解读成「这代表它理解『共享』和『合作』」。

「你知道吗?」林牧扫了机舱一圈。

「那一阵子,收容站里面传出不少八卦。」

「有人说,克罗主管每天工作结束前,都会先去那个收容间坐一会儿,就只是单纯聊天。」

「聊今天站里发生什么事,哪个新人把文件送错楼层,又有谁把咖啡机弄坏。」

那画面莫名有种家庭访视的味道。

「后来有一段时间,INN-4555 的风险等级被短暂往下调。」他说,「理由写得很漂亮——『在一定范围内展现出可预测性及合作意愿。』」

「克罗认为,它不是那种只会本能狩猎的动物,而是被环境逼到那条路的生物。」

「既然有了另外的选择——营养糊、动物肉、尸体——它就不需要再吃活人。」

索林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它开口问了一个问题。」林牧的声音压低。

「那天的访谈纪录里,拟智人看着克罗,问:」

「『我可以看看你的家吗?』」

几个听故事听到入神的人,悄悄小声吐槽:「他不会吧……」

「正常流程下,这句话会被当成高风险示警。」林牧说,「照规矩,后面应该接着强化收容、增加限制。」

「但克罗在纪录后面写了他的解读——」

「『它开始对“家庭”这个概念产生兴趣,试图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把某些人归类为“可相信的人”。』」

「他觉得,这是它向『智慧』靠近的一步。」

于是他违反研究禁令,开始带它看照片。

收容站的休息室、走廊、员工聚餐、公司圣诞节晚会交换礼物的合照,甚至还有几张他自己和家人的照片。

拟智人看着那些照片,会很认真地指着画面里的人问:

「『这个是谁?』」

「『为什么你会笑?』」

「『为什么这个人死掉后,你还把他的画像留下来?』」

克罗就一个一个解释。

他说:「因为他们对我很重要。」

他说:「因为我希望记得他们。」

他说:「因为人,是会被怀念的。」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家门口的监视器拍到了一段画面。

「那天,站点发生了大规模收容失效。」林牧说,「拟智人,就是那时候跑出去的。」

他慢慢描绘那段影片:

「画面一开始,是一条普通的公寓走廊。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多,整栋楼都睡了,只剩安全灯。」

「然后,画面左侧出现了一个影子。」

他抬手比了一下那个角度。

「身高、身形跟正常成年男性差不多,穿着标准囚衣外再套一件外套。」

「它站在门前,动作有点僵硬,像是在模仿『礼貌地等候』这个行为。」

「过没多久,门从里面打开。」

索林下意识握紧了衣摆。

「克罗出现在画面中,手上还拿着手机。」林牧说,「他看到那个身影时,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很快就放松下来。」

画面本身没有声音,但后来有人专门对嘴读唇,勉强还原出部分对话。

——「你怎么来了?」

——「你说过,你家在这里。」

——「这里不安全。」

——「我想看。你说过,要让我看看。」

画面里的克罗在那一刻,犹豫了大概不到三秒。

三秒后,他打开门,让出半个门框的位置,做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请进。」

「让我猜。」索林深吸一口气,「接下来画面就没了?」

「接下来整个画面变成雪花。」林牧点头。

「家里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时间短路,纪录只维持到拟智人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

「等到隔天早上,A.R.F.T. 的人破门而入,只看到我刚刚说过的那个场面——内脏散落一地,四肢分离,头骨被掏空。」

「拟智人正躺在尸体旁边安稳地睡觉。」

「听说,A.R.F.T. 人员当场开枪,平均每个人打了十九发子弹,全数招呼在它身上。」

机舱里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调查报告最后写的是——」林牧假装拿起一张看不见的文件,视线落在空气某处。

「『主观判断失误,对异常个体之信任超过合理范围,导致异常针对性攻击事件。』」

「简单讲,就是:他被拟智人欺骗,主动把对方带到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他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也有少数人觉得,他不是被骗。」

「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相信拟智人。」

机舱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剩引擎声与规律震动的座椅。

有人轻轻吞了口口水,有人悄悄把脚缩离走道远一点,好像那里随时会多出一个身影。

「……所以,结论是什么?」最后还是索林开口,「你想说的是——」

「人类本能害怕『似人非人』,是因为曾经有这种东西专门吃我们。」

「而克罗主管,想要打破这个本能,结果把自己送进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林牧耸肩。

「在那之后,公司把所有关于 INN-4555 的资料注销,重新整理成一份报告,发给所有员工。」

「上面写得很清楚——」

「『不要相信任何异常。』」

他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语气却异常轻描淡写:

「因为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威胁人类。」

「……」

不知道是谁先回过神来,机舱里才慢慢恢复声音。

有人长长吐了口气,有人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有人重新戴上耳机,把影片继续播放。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去接一位跟我们合作的异常。」索林越说越小声。

这种时候再回想起任务内容,总有点微妙。

「祈祷我们不会像克罗主管一样吧,索林。」林牧说完,已经重新坐好,把座椅调整到一个适合睡觉的姿势,看起来打算靠睡个好几个小时,来消磨剩下的飞行时间。

机舱里的喧闹声又慢慢大起来,回到正常的水准。

有人重新把影片打开继续观看,有人继续凑成小圈聊天,扑克牌也再度洗牌、发牌。

就这样——

在拟智人的异常事故、理想主义主管的悲剧结局,还有一群露西娅乱七八糟的吵闹声中,运输机上漫长的旅程,被悄悄消磨掉了一大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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