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克重啟

作者:林小讚 更新时间:2025/3/24 18:08:18 字数:3476

林牧踩著平穩卻略帶急促的步伐穿過主走道,手中那杯紙質咖啡杯還冒著微熱的霧氣。他的目光掃過四周,走道兩側的工作人員如往常般進出於實驗區與管理處,腳步迅速、表情冷靜、語言精煉。

但那張臉。

每一個人,無論是技術員、清潔工,還是安保部隊——全部都是同一張臉。

綠藍漸變的長髮束在腦後,紅寶石般的眼瞳在走廊的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那張稚嫩而完美的少女臉孔,無瑕、無怒、無笑。

也無自我。

林牧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目光從這些「人」們臉上挪開。他注意到,她們雖然努力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但那種不自然的肢體僵硬與眼神游移,仍舊昭示著——

她們也不習慣。

或者說——「我們」也不習慣。

他看了看自己在牆面反射中的模樣,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那雙紅光閃爍的眼睛,還有那副本應熟悉卻總覺得錯位的身體。

「……是啊,我能理解。」他低聲呢喃。

封鎖解除已過去整整七天。

今天是總部正式恢復常態化運作的第一個星期一,所有地下部門重返崗位,所有部門重新開機。

但那種「常態」,卻像是用膠水拼湊起來的玻璃人形——一碰就碎。

林牧加快腳步,將紙杯送至唇邊,咖啡已涼。

他不再多看旁人,徑直走向自己在異常管理部的個人辦公室。

一進入辦公室,他幾乎是用整個身體砸進那張過於舒適的辦公椅中。椅背發出輕微的金屬彈簧聲,他將雙手舉到眼前看了看——

纖細、潔白、毫無老繭的指節。

「不是夢啊……」他低聲說著,語氣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抱怨。

桌上,一份文件赫然映入眼簾,標題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文件編號:INN-2595/NEU-05

紅字標註:「高層否決」

他眼角抽了一下,瞇起眼看著那行令人厭煩的註解。

「你妹的……這群人不聽我話,早晚我們得去吃英雄宴。」

他一邊咒罵,一邊開始處理桌上一疊又一疊的待批文件。那些異常項目的報告、安全等級的重新評估申請、與ROCAIB聯絡備忘,全都堆積如山。他像往常一樣冷靜地審查、簽核、圈註。

但即使是在批改中,他的大腦仍時不時被某個片段拖進記憶的深淵。

一週前的封鎖、培養倉、異常的重啟。

那些畫面如幽靈般盤旋在腦中。

他試圖甩開,但記憶並不打算放過他。

「我們在幹掉狩霧者……不對,應該說是暫時收容之後,情況就徹底崩了。」

林牧望著虛空,腦中浮現那一刻的畫面——

洪導與保盧森當時傷勢極重,幾乎無法再動彈。洪導的一隻手連著肩膀一起被狩霧者的骨刃給直接扯下;保盧森則是在正面阻擋狩霧者,胸口被一隻利爪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生理機能癱瘓,幾乎失去知覺,連呼吸都十分微弱。

至於其他隊員?

他搖了搖頭,不願回憶那群無法留下名字的人們是如何一個個倒下。

全軍覆沒,這四個字他不想說出口,但事實就是如此。

至於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己在戰鬥中一直受到嚴重撞擊可能有內傷,視覺則一度癱瘓模糊,體內的奈米機械修復系統也進入過載保護模式。但就當時的情況而言,他仍是「唯一還能走的人」。

所以他選擇獨自前往中央控制室。

在那之前,他把兩個基本失能的戰友扛到七樓的觀測層,那裡有椅子可以躺下,重點是可以把他們安置的遠遠的,遠離那具幾乎被瞬爆凝固手雷高壓水泥封死的「狩霧者」,保證安全。

那個可怕的異常體,百分之九十的身體被固化在牆體之中,只剩下某種幽微的氣息在洩露,像一隻死去但尚未腐敗的野獸。

林牧知道那東西沒死。

但也知道,它短時間內動不了。

於是,他留下洪導和保盧森。

然後獨自,踏上了那條通往控制室的最後之路。

狩霧者被封死的那一瞬,整個世界彷彿安靜了。

基地樓層的陸基現實穩定錨像數個銀白色的信標釘入七樓的每個走道的主軸交匯點,穩定場撐開後的狩霧者,不再能掙脫。瞬爆凝固手雷炸開的一秒內,高密度水泥在空氣中如液化金屬般翻滾,將狩霧者的身軀封進了現實的邊界裡。它的異常效應,也在那之後徹底被壓制。

整個設施,安靜下來。

最明顯的變化是:終於不會迷路了。

走廊不再重組、牆面不再扭曲、標示燈帶回復正常。即使還是那條熟悉又冰冷的路,至少現在……終於是「路」。

林牧一邊走,一邊默默觀察。

現實穩定之後,他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一具、一具、一具……沿著走廊兩側,或倒臥、或倚牆、或癱倒在警示燈下的屍體。

全都是人形。

全都,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有的身體乾癟,血液早已凝固,散發出金屬與腐敗混合的氣味;有的還有餘溫,神經線尚未完全熄滅,甚至能看見凝固在眼角的淚痕與他嘴巴那未說完的遺言。

「這些是……」他低聲說不出話來。

腦中閃過狩霧者最後那句話。

「比起你們前面那些死得可笑的同類……你,確實有趣了不少。」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撐得比他們久?還是……我只是牠玩得最盡興的那一個?」

他並不確定。

但如果狩霧者的話不是純粹的譏諷,那麼這整條走廊就像是一場「娛樂到盡頭」的屠宰場:無數個被喚醒的地下部門員工——那些在不同時間點、不同條件下掙扎求生的同僚——被牠玩壞、折斷、耗盡,直到這一個——

他——還在走路。

他腳步越走越快,甚至連思考都懶得繼續。

控制室的標誌在燈帶盡頭閃爍。

他抵達了。

門未上鎖,沒有生物鎖驗證、沒有確認程序,也沒有什麼隱藏機制。

他沒有猶豫,幾乎是衝進去,直接打開總控台上的封鎖解除程式。

沒有密碼。

沒有警告。

只有一句話,出現在螢幕中央——

「歡迎回來,林牧博士。」

封鎖解除了。

解除封鎖的那一刻,林牧沒有多餘的情緒。

只是動作如機械般熟練地,依序打開所有能啟動的系統:

他將基地內所有能開的燈全數點亮,讓這片曾經陷入黑暗與異常籠罩的設施,重新被照明填滿——不再是冷光閃爍,而是明確而穩定的白色照明,如清晨日光般乾淨。

他啟動每一道能運作的安保機制,包含隔離門、反模因干擾場、通風管的氣體過濾閥與中央空調的實體滅菌模式。他甚至手動重啟了老舊的警報中樞,讓每層樓都響起了久違的提示音。

接著,發電機。

他把它推向最高效能,切換到異常能源輔助模組,將整個基地的輸出功率推至接近過載的極限,只為確保這裡不會再陷入半死不活的幽靈狀態。

最後,是通訊干擾的解除。

他解除天線與主頻譜的模因封鎖,把之前透過手動模式發出的求救訊號再強化一次,並嘗試同步其他站點的加密通訊協議。

他知道機率不高,但也只能賭。

——然後,他贏了。

幾個小時後,ROCAIB的聯絡頻道開啟,緊接著是創新公司其他外站的回應。

再幾個小時後,第一波混編武裝救援隊抵達。ROCAIB與公司其他基地派出的應急部隊穿著防禦重裝進入基地,一邊清理狩霧者封鎖區的邊界,一邊驚訝地看著這設施裡發生的一切。

然後是高層部隊到了。

他們不像是救援,更像是一場審查與接管。無聲地封鎖現場,將一切列為最高機密,對ROCAIB發出封口通函,並同步發函至所有創新公司內部系統,統一對外發布一則公告:

「中央山脈總部地下部門因能量脈衝異常進行緊急安全重啟,現已恢復正常運作。外部無需介入,請各單位維持業務穩定。」

沒有人敢問細節。

連ROCAIB都保持沉默。

林牧記得自己最後看到的,是高層代表在終端機前默默輸入某段代碼,隨後一群穿著白袍的技術員從背後卸下通訊晶片與安全核心——他們是高層所屬的維安工程隊。他們的動作迅速無聲,基地整個指揮系統被重構,接著他的視線模糊了。

他再次醒來,已是三天後。

地下部門的主設施已被高層喚醒的人們填滿,據統計,培養倉中的三分之一人員已經被喚醒,一個個像新生兒一樣在設施裡走動,熟悉卻茫然,來自各外站的技術人員也開始陸續抵達,身著制服、臉上滿是困惑。

然後一週過去了。

林牧坐在辦公桌。

批文件。

一份接一份,無人解釋,一句話都沒有,高層什麼都沒說。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也沒有人,敢問。

直到剛剛為止,林牧的腦海都還在回放一週前的記憶。

那些畫面鮮明如昨,甚至每一道血痕、每一聲尖嘯都歷歷在目。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幾天的地獄,也知道……自己沒打算再經歷一次。

他揉了揉太陽穴,剛想繼續埋首文件,桌上的電話響了。

是紅色線路。

高層辦公室。

林牧沉默一秒。

「……幹,這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還是接了。

「林博士,請馬上乘坐你目前最快可到達市區的交通工具前往市區總部大樓的大廳。」

「理由?」

「有人來訪。」

「……你語氣說得好像來的是一整隊災難似的。」

「目前判定為單人,但影響等同一整支災難分隊。」

林牧的眉頭皺起,「你們又擋不住人是不是?」

「該人目前正在市區總部大廳——」

「在那邊大喊要來地下部門的?」林牧冷笑,「他瘋了是不是?我們異常是要對公眾保密的,不是當景點開放——」

「我們知道,但……我們沒權利擋她,她有合理的理由。」

「……你說什麼?」

「高層指示,由您接見並親自處理。」

林牧差點沒把電話摔回基座上,「什麼叫我處理!?公關部門那些人呢?都去參加主題變裝派對了嗎?怎麼每次這種鳥事都來找我?」

「我們已經聯絡過,但目前無人應答。重申一次:高層點名您處理。」

林牧深吸一口氣,忍住罵髒話的衝動,「好啊……好好好,我現在就去,但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為什麼是我——」

「因為……是她。」

「……他?」

「白鳥機構的——八神 白。」

林牧:……

「……………………你他媽說什麼?」

線路那頭沉默一秒。

「白鳥機構的八神 白,代號白,目前已抵達本部大廳,正要求與異常管理部主管見面。」

林牧一動不動地握著話筒,整個辦公室陷入死寂。

「好啊,災難通常不會親自拜訪,但它至少會禮貌地從桃園國際機場搭機場捷運,再從市區叫計程車直達你的辦公桌前——而你,只能微笑著迎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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