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把餐盤往桌上摔,金屬與塑膠的撞擊聲像是某種壓抑憤怒的節拍,只不過——這聲音瞬間就被創新公司地下基地餐廳裡混雜的談話聲、機械聲與播放音樂給徹底淹沒。林牧氣得不輕,卻只能像被靜音的爆米花一樣在內心咆哮。
在他看來,這公司總是能不斷刷新「令人匪夷所思」的定義。超繁瑣的多重身份驗證、仍使用傳統公文格式與繁雜的官腔措辭、建立一堆乍看沒用的冷門資料庫……這些東西一開始讓人想掀桌,但往往過一段時間後,你就會發現:咦,好像真的有用?彷彿這家公司連瘋狂都帶著精密算法,驗算著不久後的將來。
甚至把整個地下基地員工統一轉化成一種「綠毛紅眼假蘿莉」的半機械人形人造人,自己也只是先選擇觀察,內心還保有一絲「也許某天會理解公司高層這些安排」的妥協。
結果現在,他只想把那份妥協塞回過去那個愚蠢的自己嘴裡。
「假扮別人的女兒?真他媽天才。」
原本可愛且帶有一點嬰兒肥的臉因為他生氣而鼓起腮幫子,臉頰圓滾滾像個倉鼠,當然也不排除是剛剛塞了太多公司員工餐廳所提供的廉價冷凍雞塊。
坐在對面的保盧森與洪導則面面相覷,顯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往好處想,我們這次不用拋頭露面了。」洪導一邊把水餃塞進嘴裡,一邊含糊開口。
「對啊,你們倆出訪輕鬆多了,不用面對那些奇奇怪怪的外交代表、跨國怪咖、還有那些總愛遞名片的異常生物專家。」保盧森也放下餐具加入。
「不,你們搞錯重點了。」林牧拍了一下桌面,語氣像是即將進入那種家中老人對兒女抱怨生活費給不夠的碎嘴模式,「這不是任務輕不輕鬆的問題,而是我他媽根本過不了這個心裡的檻!誰會想被當成某個陌生人的女兒?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我以前可是個正港猛男、一個……」
「二次元死宅。」洪導迅速補刀。
「Shut up…你這個馬上就接受這身體的適應型變態工程師!」林牧猛地站起身,左腳直接踩上餐桌,筷子高舉、如劍指敵,激昂地向洪導發起正面斥責。動作過於戲劇化,讓鄰桌的幾位職員都停下動作看了過來。
「欸你~過分囉~」洪導咬著餃子一臉無辜,「我只是比較現實好嗎?這身體強度比以前高三倍,體力不衰退,精神抗性還提升,唯一遺憾是不能自己選外型。」
「……是嗎?」林牧的怒火像被潑了一瓢水,還燙燙的。
「也許吧……」保盧森低聲應著。他也不是沒懷念過過去那副結實可靠的身體和……兄弟,但他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自己確實比從前強了許多。
低氣壓一瞬間籠罩了整桌。
林牧不喜歡這種情緒。
「算了,說點別的。」他迅速換了話題,語速快得像是切斷記憶的開關。
「你們有聽說嗎?」
「什麼?」洪導抬頭,嘴裡還含著半顆水餃。
「白鳥機構,似乎也參加這次高峰會了。」
「你是說那群烏合之眾?」保盧森這回也抬頭了,語氣雖輕,但眼神明顯帶著一絲警惕。
不過林牧清楚,保盧森雖然嘴上輕蔑,內心卻沒那麼輕鬆。白鳥機構那群人,可不是隨便叫得起「烏合之眾」的對象。
那可是一個由各大組織精英、反對派、出走的天才、理念型學者、激進改革派,甚至戰術指揮界的傳奇人物組成的「意志殘渣回收再利用聯盟」。某種程度上,它是異常世界的各個組織構造架構與理念方向之下相反方向自然誕生的修正力量,極具威脅性,也極具潛力。短短時間內,他們從零起步,靠著理念號召與實力證明,吸引了無數同樣「無法在現行體制存活」的人才。
更要命的是,現在已有不少組織開始壓寶白鳥機構,金援、合作、背書——全部砸下去。於是這機構的成長速度,就像異常效應發生當下的指數曲線,快到連陰影都看不清。
「各種方面上我都想不到他們成長這麼快,嗯?說到這!林牧你不是認識對方高層嗎?」洪導這時已清空餐盤,往後一靠,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狀態。「那個什麼白來著?」
「你是在說八神 白?」林牧也吃得差不多,抬起頭看向洪導。「講句實在話,我本質上根本不認識她。我只有在面試時見過她一回,她來找我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某種意義上,我們倆誰都不認識對方。」
「一面之緣,結果女方主動找你,林牧該不會是——」保盧森的眼睛瞬間閃閃發亮。
「想太多,我幾歲,她幾歲?再說就算真的有什麼,我現在這樣……」林牧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綠毛紅眼、身高不到150的身體,表情寫滿了悲壯,「也沒辦法了。」
「你們倆可以搞百合啊?」洪導這次眼睛也發亮了,語氣像是想挖坑看戲的那種興奮。
……好家伙,這氣氛算是回來了。
但林牧內心滿臉問號:不是吧?平常我們話題都很正經(?)聊聊遊戲、動畫、異常事故和基地茶水間的烤土司太硬。怎麼今天全員開車上高速了?就我還在調整自己車子的導航頁面?
「那個……可以回歸正題嗎?」林牧像電腦一樣嘗試 Ctrl+Z 話題,但兩人已經開始認真探討百合與其中一個女的實際上是個臭男人搭配起來搞百合的可能性。
「事實上這次他們的代表,我大概能猜到是誰。八神 白,八成就是她。」林牧奮力拉回兩個即將自願墜入百合話題深淵的兩個老變態注意力,重新坐直,「她之前來訪時就有提過她會參加高峰會,而且是為了找我。她上回來找我也是一樣。這種執著,讓我覺得她可能有什麼話要說,可惜了——『林牧』這一回,還是會爽約。」
「那也是他們的問題吧,你有什麼好操心的?」洪導說道。
「問題是她在找我啊。我就……有點好奇。」林牧看著洪導的表情,像是在確認對方是不是也會偶爾陷入類似的念頭。
「反正不管怎樣,你們倆加油。」保盧森看了眼時間,起身伸了個懶腰,「一點多了,我要上工了。祝你們工作愉快,還有記得,表情柔一點,才像可愛的小女兒。」
他一邊說,一邊端起餐盤,轉身走向回收區,背影中滿是逃避是福的輕快。
「我想我們倆也差不多了。」洪導站起來,順便拍了拍林牧的肩,「別思考了,現在開始,你得煩惱怎麼假裝成小女孩。」
「你知道嗎?我剛才差不多要忘了這件事,謝謝你提醒我。」林牧露出一種混合了哀怨與無奈的死魚眼,看著洪導。
兩人一同起身,肩並肩走向餐盤回收區。
……然後林牧腳下一滑,差點被地板上某人打翻殘留的咖哩汁滑倒。
洪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哎呦喂,林大小姐,這樣的走路姿勢可不像受過高等教育的淑女喔?」
「閉嘴,不然我現在就衝進廚房拿菜刀教訓你。」
兩人一路嘴砲離場,餘音未散,卻也把午餐時段的低氣壓驅散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