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已經在這錯綜複雜的走廊裡迷路了將近五十分鐘。
「我認為GARA純粹就是因為缺乏獨立武裝與自有經費,才會被牽著鼻子走。如果他們能像創新公司一樣,有自己的部隊和資金池,就不至於現在還得召開什麼國際高峰會,一條條協調各國意見。」八神蓮司語氣平淡地說,像是在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
「你講得輕鬆啊。這問題說穿了不就是『聯合國老毛病』的延伸嗎?GARA是聯合國旗下的組織,想改它之前,你得先搞定那五個終身霸主國。你以為五大流氓會乖乖讓出權力?別鬧了,回家做夢比較實際。」林牧冷笑著回了一句,語氣裡滿是嘲諷與不耐。
事實上,三十分鐘前兩人原本一邊走一邊找路,林牧還懶得理八神蓮司這位同行者,乾脆一路裝乖當小孩混過去。但當八神開始談起他那套「理解異常、與異常共存」的理想論後,林牧整個人就坐不住了。
你知道的——總會有那麼些人,一旦聽到與自己價值觀南轅北轍的高論,就像聽到有人說自己家後院的雜草其實是自然藝術一樣,心癢難耐,嘴更癢。
林牧原本還在克制自己,裝作聽不懂。然而當八神蓮司那句「應該嘗試與異常個體找到平衡點」的話一出口,他終於爆發了。
俗話說得好,忍無可忍,那就——幹他娘的不用再忍。
「你是腦子進水還是異常讀心機器給你灌了什麼和平愛與希望的濾鏡?」林牧語調急轉直下,冷笑一聲,「異常要是能共存,我早就在自家客廳養一隻次元吞噬獸了。」
八神蓮司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擊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神,而那一瞬間的錯愕也讓林牧知道——自己方才精心維持的小妹妹人設,大概是被自己親手打得粉碎了。
兩人之間的空氣短暫凝固,沉默在走廊中延展開來,像被丟進水裡的鐵塊般沉重。但沉默沒持續多久,八神蓮司倒像是對林牧突變的態度起了興趣,反而更主動開口,語氣中多了點像是釣魚的試探。
「妳覺得,那些擁有現實扭曲能力的人,還算是人類嗎?」他一邊裝作不經意地發問,一邊補了一句:「我認為,他們仍然擁有人權。」
林牧連想都沒想,直接張口回擊,「那我建議你去跟他們簽個公約,然後看看你是被他們當成談判對象,還是可消耗對象。」
從這一刻開始,林牧那打開的話匣子就再也關不起來。他的語速漸漸加快,語調裡夾雜著一種「終於可以說人話了」的快感。他跟八神蓮司在那條無盡的走道上你來我往,從GARA的制度缺陷一直談到創新公司的人道爭議,再到異常定義的哲學根源,話題像繞圈子的飛刀,既快又尖。
等到OSTD人員終於發現他們時,這兩人儼然已經成了異常政策哲學辯論會的主講嘉賓,差點準備現場開直播收贊助。
「您們的代表團成員我們已經通知了,目前他們已知您們失聯的狀況。由於晚餐時間已經結束,接下來會直接帶您們前往晚間宴會現場,會場那邊備有點心飲品,請兩位將就一下。」OSTD的工作人員笑容職業到位,像是背熟了台詞的機器人。
「謝謝。」兩人異口同聲地回應,語氣中竟有那麼點……默契。
隨後,他們各自被引領至屬於自己的房間。門闔上之際,林牧瞥了八神蓮司一眼,後者也正望向他——目光中閃著不知是真心欣賞還是單純覺得對方有趣的好奇。
林牧冷哼一聲,關門時順便低聲嘟囔了一句:「嘴臭男……」
——但他沒否認。
林牧一回到房間,門才剛闔上,他的腦袋就像被按了啟動鍵似地迅速開始重新運轉。他靠在門邊,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心中重新恢復了冷靜與沉甸甸的悶意。
那個——試圖偷偷聯絡外界的傢伙。
他應該第一時間就向OSTD通報這種行為,這是規矩,也是常識,但他沒這麼做。奇怪的是,就算到了現在,他也完全沒有打算要這麼做的衝動。
這不合理,甚至可以說是危險。要知道,這場高峰會裡聚集的全是各大組織的關鍵人物與核心研究學者,隨便一個都能讓某個地區的異常穩定局勢翻天覆地。假如那人不是情報官,而是個專門滲透高機密場合的殺手呢?更糟的是,OSTD今晚要展示的那個項目,據說是足以「震撼整個異常處理體系」的收容成就,若那傢伙是為了奪取異常而來……
這場面可不只是誰背黑鍋的問題了,那是可能會讓整個異常界地圖重劃的等級。
林牧皺起眉頭,毫不猶豫地打開行李箱,動作沉穩卻帶著一點煩躁。他將行李最下層的隔層打開,拿出那套為今晚晚宴準備的特製晚禮服——由創新公司自行設計、製作、縫製、甚至壓根沒問過他意見就「直接發下來」的成衣。
是一套深藍偏紫的緞面長禮服,剪裁極度貼合身形,優雅中透著幾分不容輕視的凌厲感。根據內層構造,它還附有高密度的納米防彈纖維,特別加固在肋骨、心臟與腹部周邊,就算是遭遇低強度突襲也能擋下幾槍,堪稱是「防彈禮服」的標準典範。
他將禮服取出,手指摸過那布料表面時,心中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
【總覺得公司給我這種胸部平到可以當停機坪的人一件深V款式……是不是某種隱晦的羞辱。】
林牧一邊吐槽一邊站到鏡子前,緩緩舉起下巴。
鏡中的人影漸漸聚焦。
那是一名少女,一名綠藍色長髮、紅寶石瞳孔的少女。
她抬手轉了一圈,裙擺在她腳邊柔柔地蕩開,像是深夜中被風吹皺的湖水。那色澤介於深藍與午夜紫之間,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冷色金屬光澤,冷冽卻不失優雅。
她眨了眨眼,視線往下滑落至鎖骨處——無袖剪裁讓肩線完全釋放,深V設計一直延伸到胸前,縱使她並無明顯的曲線,但這剪裁依舊給人一種不容忽視的誘惑感。
她手指撫過腰際那誇張的大蝴蝶結——不走極簡風的那種,大得有些張揚,卻又神奇地與蛋糕裙的層疊設計融為一體。裙擺略短,剛剛好在膝上幾公分的地方停住,曖昧地踩在線內與線外之間,像是在對「保守端莊」與「放縱魅惑」進行一場隱秘角力。
「這設計……是打算讓人保守中帶放縱,還是放縱中裝保守啊?」她低聲吐槽,語氣既無奈又有點難掩的興味。
彎下腰,她掀起裙擺一角,看了看內層的縫線與打褶,每一道摺痕都像是經過了工程師般的精密計算與壓整,不僅考量了美觀,還兼顧了可活動性與防禦彈性。
「……這件衣服,感覺不去做點什麼,反而辜負它了。」
她抬頭看向鏡中的自己,頓了一下,那張映在銀面玻璃上的臉,美得過分、淡得過火。
——那不是她習慣的樣子。
那張臉太冷、太沉、太像是某種實驗室裡刻意雕出來的完美產物。冷艷、絕對、像星辰墜入深海。
林牧嘆了口氣,「這件晚禮服……比我預想中還要漂亮啊。」
她嘴角微微揚起,鏡中女孩也跟著笑了,那種笑容是她從未在自己臉上見過的表情——從容、靜謐,卻也帶著一點壞壞的玩心。
轉身離開鏡子時,裙擺像夜色中掀起的波浪,在她腳邊劃出一道悄無聲息的弧線。
林牧邊走邊想起了一個事實——自從被轉化後,他由於無法踏出地下基地半步,身上能穿的衣服基本就只有公司的實驗室白袍和那幾套男性西裝,連睡衣都是被轉化前留下的寬鬆男款。
現在這種裙子、這種裸背設計、這種讓他有點臉紅的貼身感……說真的,他完全不習慣。
某個網路迷因突然閃過他腦中。
他輕輕嘆了口氣。
「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他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性別認同的比例條好像開始慢慢往某個方向傾斜,而且一傾就回不去了。
「算了……就當是為了公司。老子豁出去了。」
他轉了轉脖子,像是要把這些自我懷疑甩開,然後忽然想到什麼,嘴角浮起一抹險惡的笑意。
「更何況——有洪導陪我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壞笑。
「我現在……已經等不及看他穿上那套禮服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