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對自己的身體構造感到徹底失望。這具軀體,原本是公司為了對抗各種高危異常而設計的「戰鬥規格」,代表著整個總部全體員工共同的犧牲——將原生身體捨棄,轉化為一具具擁有自我意識的半生化、半機械活屍體。為的,就是換取對現實扭曲與所謂「靈魂攻擊」的免疫力。
說真的,林牧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什麼叫「靈魂」,這概念在他腦中比異常還虛無。但「對現實扭曲免疫」這件事,至少該有點用處吧?結果在與狩霧者的遭遇中,這點能力簡直像張紙一樣薄弱——根本無效。他不禁懷疑,是不是他個體有問題,還是那該死的抗性是要手動開啟的「主動技能」?像某些早期遊戲得先點技能樹?搞不懂,懶得想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強化也不是假的。感官、肌肉密度、神經反應速度、抗衝擊能力……幾乎所有戰鬥相關機能都被強化成一般成年男性的三倍以上。只是——
林牧低頭看了眼自己那副毫無威懾力的身形。他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麼強化到這種程度,結果整個人卻變成一個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小女孩?不是應該變成什麼2.4公尺高、肌肉比電線桿還粗的阿斯塔特修士嗎?誰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是設計上哪根神經短路了?
不過這些槽點還可以說得過去,但——他差點因為脖子被掐住而昏迷,這件事讓他整個人快爆炸了。
「我們這種軀體是為了作戰設計的啊!」他心中怒吼,憋氣掙扎時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句。
就算是生理性反應,缺氧是必然,但你設計一個戰鬥單位,沒考慮到近戰搏鬥可能會被勒脖子掐暈這件事,是不是有點離譜?這些設計者腦袋是不是只拿來寫論文的?說好的戰術通用性呢?說好的極限壓力適應性呢?
林牧在心中發誓,等這一切結束,他一定要去找那個負責設計軀體協議架構的人,當面把這個漏洞連同桌子一起掀了。
「那個,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八神蓮司那張臉不請自來地靠近,幾乎快要撞上林牧鼻尖。對方語氣還算客氣,畢竟在他眼裡,林牧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個陷入思緒的小女孩。
很好,這人即將收到林牧目前能擠出來的最友善回覆。
「FUCK OUT。」
語氣很輕,但咬字銳利,像是沒加蓋的高壓蒸氣管噴出來的滾燙蒸汽。
嗯哼,完美命中。看來對方還算知趣,有點被罵醒的樣子。林牧心中給自己點了個贊。
「林牧博士,請你認真地回覆。」八神白出聲了,語氣比她哥多了一層無奈。
林牧轉頭,語氣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語調輕快、聲線甜膩,眼神中甚至帶著點無害的閃爍。
「嗯?誰是林牧博士啊?林沐才沒那麼聰明呢~我可不認識那位又帥又風度翩翩的超級天才喔~」她一臉天真地說著,還故意捏了捏自己的袖口,擺出一副小妹妹撒嬌的模樣。
如果不是剛剛那句「FUCK OUT」還在耳邊回盪,搞不好真有那麼一點說服力。
「……哪有哪個女孩會用FUCK OUT來回應大人啊……」八神蓮司終於忍不住吐槽了,表情彷彿受到了某種衝擊。
「我們知道你就是林牧博士。」八神白一如既往地冷靜,語氣平鋪直敘,毫無波動地丟下一句讓林牧瞬間石化的情報。
「你隊友把你的訊息賣得一乾二淨。」
林牧的臉上沒有變化,他靜靜地望著他們,彷彿內心毫無波瀾。
……至少表面是這樣。
【我**媽,米德里斯。】
內心瞬間燃起了滾燙的怒火,這句問候語在他心裡幾乎是以用吼的形式在他的心中迴盪不止。比起被敵人發現身分,他現在更想的是把那個該死的、據說「還算可靠」的朋友頭蓋骨給掀起來然後把他的頭當尿壺,並詛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怎樣,林牧博士,談判嗎?」八神白微微傾身,目光直視林牧,語氣平靜得讓人不舒服。
林牧眨了眨眼,嘴角掛上一抹帶刺的笑容。「我有權保持沉默。」
「……就不能配合一下嗎?」八神白嘆了口氣,像是面對頑皮小孩的老師,語氣裡沒有惱怒,只有無奈。
「只要我拖到早上,完蛋的就是你們。」林牧依舊語帶譏諷,說話的口氣聽來胸有成竹,彷彿掌握一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底氣其實薄得像張紙。
八神白沒急著反駁,反而露出一個輕描淡寫的笑容:「你不怕我們把你的小秘密說出去嗎?」
林牧臉色微變,但隨即繃回來。他挺起肩膀,語氣加重,「我……就死不認。他們能拿我怎樣?難不成 OSTD 那群官僚會為了這點破事冒犯我的人權,把我拉去強制檢查?」
他話語中的挑釁幾乎快要溢出來。不能退,退了就什麼都沒了。他很清楚,只有嘴上占到上風,才能在這場鬥智鬥嘴的僵局中保住一點尊嚴、一點主動權。
「好吧~」八神白也不爭辯,只是聳了聳肩,優雅地回到沙發上坐下,姿態閒適得彷彿只是遇上了一點點預料之內的小挫折。「我們來看看,最後會是誰完蛋吧。」
她拿起手機,開始滑動螢幕,像是林牧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情況有點糟糕啊……】
林牧心中低語,眼神不動聲色,但掌心已經開始出汗。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或許,真的該試著放軟點態度談談了?只是那樣的話……他感覺自己連那點可憐的底線都要沒了。
「妳臉色有點糟糕啊~」
八神蓮司拉了張椅子,毫不客氣地坐到林牧面前,眼神裡帶著點說不上來的關心——或許也只是慣性觀察。
林牧不想理他,把頭轉到一邊,聲音冷冷地丟過去:「怎樣?怎麼現在打算來跟我套近乎了?」
他現在整個人被五花大綁,說不上痛,但極度難受。他知道這種時候若展露一絲軟弱,就等於在談判桌上簽字投降。
「雖然我已經自我介紹過一次了,但那是對林沐的。」八神蓮司語氣不緊不慢,像是有意放低姿態。「所以我要再來一次,我叫八神蓮司,來自白鳥機構——八神白的哥哥。」
林牧眼皮都沒動一下,語氣倒是冷得可以結冰:「行了吧~談判是不會談的,絕對是不會談的。」
他的語氣極度堅決,就像在用聲音堵死所有可能性。他知道這種場面不能退步,否則等著他的只會是一次次壓倒性的讓步與剝奪。
「明明睡著時看起來還挺可愛的……怎麼就生了這張嘴。」八神蓮司低聲嘀咕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刻意讓林牧聽到。
「我聽得到。」林牧立即瞪了回去,語氣不帶感情。「還有,不是『生』出來的。我本身不長這樣。」
這不是抱怨,只是一種本能的澄清。哪怕是被綁住的時候,他也不願讓對方錯認自己是什麼「天然」可愛存在。他有名字,有歷史,有身份,不是什麼好拿捏、可操控的傀儡。
「但妳現在是這樣的啊?妳知道嗎?」八神蓮司突然靠近,語氣中透著一絲讓人摸不透的柔和。
他舉起手,伸出一指,點向林牧的臉。
林牧沒有躲,但眉頭抽動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啊~妳要接受現在的自己。」
八神蓮司語氣輕柔地說,語末那個拖長音卻帶著奇妙的重量。
下一秒,他竟然用雙手夾住住林牧的臉頰,強硬地把林牧的臉轉了過來,逼著他與自己四目交接。那一瞬間,兩人眼神交鋒——林牧下意識想撇頭,卻又不願示弱地盯了回去。
這動作讓林牧的心中有那麼一瞬間的想法。第一個想法是戈登拉姆齊的白癡三明治,第二個則是一種來自防線被觸碰的本能警戒——某種他說不上來的情緒正在醞釀。
「你知道這對增加我對你們的談判意願沒啥幫助吧。」林牧語氣仍冷,眼神帶著明顯的不信任。這話他說得直白,甚至有點刺耳,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資格拐彎抹角。
「這樣說不是為了談判。」八神蓮司卻不為所動,語氣裡頭透著一種認真,和之前那種看似調侃的語調不同,「我是純粹地,給一個迷茫的人一個忠告。」
林牧的眉微微動了一下。
「我見過這種迷茫的眼神。」八神蓮司補了一句。
「……在戰場上?」林牧忍不住問,語氣裡第一次有了幾分真正的興趣。
「算是吧。」八神蓮司點點頭,語氣像是從記憶深處翻出些什麼。「我在 D&K 時就見過,那時我選擇了逃避……但後來我來到白鳥機構之後,我看過更多人——那些對自己感到迷茫、懊悔、甚至不知道為何活著的人,他們的眼神……和妳現在的一模一樣。」
林牧不語,但眼神裡那一點點火花閃了閃。他聽著,卻也在準備迎擊。
「所以……」八神蓮司停頓了下來,語氣像是要進入正題。
林牧立刻接話,聲音裡帶著看穿一切的冷淡與諷刺:「所以你決定要讓我認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身份,矯正我那不正的觀念,勸我走向你們定義中的『正確道路』,然後——」
他抬起頭,眼神裡滿是嘲諷:「讓我跟你們合作達成談判,好讓你們好辦事,這樣你們才能幫助我。對吧?是不是要接這句?」
八神蓮司愣住了。
「對……」他低聲說出這句,臉上浮現一絲微妙的錯愕,彷彿真的沒料到林牧會這麼快拆穿他的鋪排。
「喂!」林牧語氣瞬間鋒利起來,像劍尖直指對方臉上那層假掩飾的溫柔。「我是變小了沒錯,但那不代表我智商也縮水了。這種用來騙小學生承認錯誤、然後一步步引導他們寫檢討書的說話術,你覺得我會上當?」
語氣中充滿鄙夷,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狠狠抽在八神蓮司臉上的巴掌。
沉默了一秒,八神蓮司低下了頭,聲音幾乎變成嘆息。
「我想幫妳是真的……」
那聲音像是落在地上的羽毛,沒有反擊,也沒有解釋,只剩下一點真誠——真到讓林牧心頭有那麼一瞬間,沒辦法馬上反駁。
但他當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看著對方,像是在等他下一步會不會也軟弱到底。
「好了!」
八神白忽然關掉手機,語氣像冷氣機忽然切到強風模式。她走了過來,掃了一眼還坐在那邊裝柔和失敗的八神蓮司,毫不留情地搖了搖頭。
「聽得夠多了!真沒想到後宮王也會吃鱉,有意思~既然軟的不吃,那只能來點硬的了。」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啪啦啪啦折著自己的手指,指節發出「咔咔」聲,像是準備上演什麼拷問劇情。
林牧的腦子一瞬間短路了兩秒,然後慢慢對那個詞作出了本能反應。
……後宮王?
……八神先生?
他轉向八神蓮司,表情已經從懷疑變成憤怒中摻雜一點受傷:「你是拿哄女生的方式在對付我嗎?你——你把我當女生!?」
語氣之激動,連語調都往上飆了一個八度。他整個人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當然,在被綁著的前提下只能象徵性地往前抖動了一下。
「我只是外表看起來像女性!那不代表我就是!」他語速加快,幾乎是喊出來的。「我當男人的時間甚至比你八神蓮司還久!你都知道我原本是男的,難道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看過我原本的樣子?我、我以前是個大叔啊!大叔!」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完最後一句,聲音裡混雜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那不是羞恥,也不是怒火,而是一種深層次的自我認同被否定且正在被強行撕開。
八神蓮司默默抓了抓頭髮,彷彿想把「該怎麼回應這種話」從腦漿裡撈出來。
「這個嘛……」
……完全沒救了,林牧在心中吐槽。他眼神已經在思考等會要不要真的撐到早上。
「你的震驚我理解,林牧博士。」
八神白開口了,語氣仍是那種精準控制過的冷靜,像醫師在給病患做心理預測。
「在我知道自家老哥會為了 D&K 的戰術人形們感到可憐,因為她們不被當人看,而試圖拯救她們;又在他到了我們白鳥後,為了某些『特殊』的少女拼命護航,差點連小命都丟了之後——」
她頓了頓,然後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我懂」表情,甚至還有那種“唉,家裡人嘛”的無奈語氣。
「……我也就習慣了。沒什麼好說的了。」
林牧整個人如遭雷劈。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尊嚴像個空氣包一樣,從胸口砰的一聲爆掉。
他現在只想要兩樣東西:第一,一個時光機;第二,一把槍,讓他能先對過去的自己開火。
「好了——來硬的吧~」
八神白語氣輕巧,像是要打開一瓶氣泡水一樣自然,然後她邁步走到林牧面前,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抓住了林牧的頭。
林牧的瞳孔瞬間收縮,然後本能地開始掙扎。他全身五花大綁,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扭動身體,像一條被按在手術台上的鯰魚。
「這是要幹嘛!?你們要做什麼!?」他聲音高了半個八度,裡面夾雜著明顯的驚慌。
八神白沒有回話,只是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那笑裡帶著一點讓人毛骨悚然的「親切」。
「放鬆點,不會痛,甚至會有一點……酸~爽~感~」她語氣像在哄小孩打針,但那抑揚頓挫的聲調聽起來更像恐怖片裡的催眠師。
林牧被她這樣盯著,整個人開始冒冷汗。他用力搖頭,試圖甩開對方的手,卻只能讓自己更像個待宰羔羊。他下意識把目光丟向八神蓮司,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求救、困惑、無措、動搖——林牧此刻的眼神可以寫一整篇心理分析報告。
「她打算讀妳的心,找出妳為什麼不配合的原因……大概吧。」八神蓮司一邊回答,一邊用那種「我其實也不確定」的語氣撇清責任。
「畢竟我也沒看她用過幾次這個能力……」
林牧的身體忽然僵住。他腦中浮現出最壞的可能性,那個他一直不願正面承認的詞彙閃電般劈進意識深處。
「讀心?」他喃喃地說,聲音變得顫抖,「這不科學……你們、你們不是、她不是該只是個——難不成她是異……」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八神白微笑道,那個笑容裡藏著一種淡淡的、優雅的殘忍。
她的雙手仍緊握著林牧的頭,彷彿下一秒就會把某種不該進入人類心智的東西植入他腦中。
「來吧——讓我們看看,收容設計大師的你,到底是在牴觸什麼、逃避什麼、恐懼什麼。」
林牧只覺得喉嚨乾得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五分鐘過去。
「沒關係,有些人心防重,讀得慢是正常的。」
八神白這句話說得有點太溫柔,像是心理醫生在安慰病患,也像是自己在安慰自己。
十分鐘後。
「有的時候,人要有耐心。」她語氣變得略微堅定,彷彿是自我催眠。
二十分鐘。
沉默。空氣裡的氣氛尷尬得可以用刀子切開。
林牧本來還有點緊張,但到了這時候反而放鬆了。他甚至有些好奇地看向八神白:「怎樣?看到什麼了嗎?」
八神白渾身冒著細汗,臉上的表情滿是困惑與難以置信。
「安靜。」她咬著牙低聲說,但這句話幾乎是求救信號。
林牧微微眯眼,他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了。
【……喔?有意思喔?】
他忽然想收回之前對軀體設計部門的全部謾罵。貌似,真的有誰早就預見了「可能會遇到讀心類異常」的狀況,然後在設計上動了手腳。具體怎麼做到他還不清楚,但眼前的八神白明顯進不了他的腦袋,這點是事實。
「那個……白,要不妳停下來吧。」八神蓮司語氣裡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擔心。
「不,我覺得我快讀到了……」八神白一臉倔強,像是輸不起的賭徒。
「行了吧,失敗就失敗,沒人會怪妳啦。」
林牧出聲了,語氣還算溫和,但怎麼聽都像是邊拍肩邊說「喔~辛苦妳演完了」的那種嘲弄。他不是要羞辱白,而是沒辦法忍住這種絕地反殺的快感。
八神白沉默幾秒,終於鬆開手,轉身退開,語氣有些悻悻然:「這招弄不了你……我還有別招。」
林牧微微挑眉。
【她果然有備案?那我得比她更快掌握節奏。】
「來別招也一樣。」他淡淡回應,隨即語氣一變,整個人從吊兒啷噹瞬間進入談判官模式:「這樣好了,我開個條件。」
空氣微微一滯。八神兄妹的注意力都重新集中到他身上。
林牧眼神變得認真,語調不再浮動,像是在講某個確保彼此存活的程序協議。
「條件一,你們得告訴我,你們這趟對外聯絡的真正目的。」
「條件二,我要共享對外聯絡的具體方式,頻率、載體,包含備援機制。」
「條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他頓了頓,語氣比之前低了一些,但也更有分量。
「守密。守住我是林牧的祕密。」
他說完,靠回椅背,語氣回到那種看似輕鬆卻藏著威脅的調調:「怎樣?不錯吧?我可沒有敲詐勒索哦。」
嘴上還是那副痞痞的樣子,但八神兄妹能看得出來——林牧,這次是認真的提出談判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