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似乎又停下來了。」八神白放緩了手中手槍的射擊,臉上浮現些許疲憊。
「這羣怪東西究竟在想什麼啊……」神崎紗夜快速卸下空彈匣,換上了一個滿彈的,利索地重新上膛。
「不知道哥哥他現在怎麼樣了……」八神白的語氣透著一絲失落,微微咬住了嘴脣。
「妳哥哥那傢伙命硬得很,別擔心太多。」神崎紗夜伸手輕輕拍了拍八神白的肩膀,語氣倒是少見的溫和了一些,「相比之下,我覺得我們自己纔是真的快要玩完了,被圍困三天了吧?糧食跟彈藥都快見底,從原本上百人死到現在不足百人,感覺再撐下去就得把小命交代在這裡了。」神崎紗夜以一種近乎無奈又帶點自嘲的語氣說道。
八神白沒有回覆,只是默默地從牆壁被炸出的大洞望向外頭灰矇矇的天空,這詭異鏡像世界的景象令她內心不禁湧起陣陣寒意。她的思緒逐漸飄回了三天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發生時……
最初開會時,整個議場並未出現任何異樣,但就在會議進行到一半時,一陣劇烈的震動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突如其來地撕裂了會議廳的安靜。隨即,大量全副武裝的OSTD人員迅速衝入議場,緊急疏散各個組織的代表與非武裝人員至安全區,而隨之而來的,則是一場異常血腥且毫無預兆的戰鬥。
事情發生的第一天,是那些鏡像士兵進攻最猛烈的時刻。他們使用榴彈炮、重機槍,並派出大量步兵攜帶半自動步槍及少量衝鋒槍,以不惜代價的方式對我們發動瞭如潮水般的衝鋒。對於這個鏡像空間而言,這些士兵彷彿只是可隨意消耗的耗材,但對我們來說,每一個人的犧牲都再也無法補充。我們嘗試聯繫傳送門那端的安全區,甚至是位於傳送門另一端的OSTD總部,卻始終沒有回應。
當時,OSTD的陳陸安還試著安慰大家,說這種異常事件很快就能排除。然而,就在第二天清晨,那些異常士兵又一次發動猛烈攻擊,他本人也在這次攻勢中身負重傷。自此之後,這些鏡像士兵似乎進入了一種規律的作戰模式:一小時激烈的攻勢後便休息一小時,反覆循環,如同在進行壓力測試一般,不斷消耗我們的戰力。
到了第二天下午五點左右,就連我們這些本來只是各個異常組織尊貴代表的貴賓,也不得不拿起槍枝,開始為自身的生命奮戰。從此之後的日子裡,就只有不斷地戰鬥、休息、再戰鬥,如此循環往復沒有盡頭。敵人的攻擊方式也變得詭異:除了第一天的瘋狂衝鋒外,從第二天開始,每次進攻都會衝鋒至一定距離後,便停止前進,原地進行猛烈射擊,等到時間一到,又迅速撤退回去。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作戰方式,無疑使我們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不過,真正給八神白造成巨大壓力的,還是那個為了尋找門徒而採納自己半開玩笑的建議,到處亂晃的哥哥。他自顧自地執行計劃跑出去不久,會議場地便遭到了猛烈攻擊。雖說哥哥因此意外地躲過了這場被圍困的災難,然而從那之後就直接沒了任何消息。他確實具備一些能力,可是在這個異常空間裡,沒有武裝便獨自到處亂竄,簡直跟主動送死沒什麼兩樣。
坦白來說,八神白心底也逐漸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對這次事件下的定論實在過早。原本堅信這裡可能存在門徒,但現在回頭看看,或許根本就是自己的錯覺罷了。這鏡像空間的異常能量,可能只是恰巧與門徒所散發的能量讀數近似而已,結果就是,滿懷信心跑來這裡找門徒,最後反倒賭上了自己與同伴們的性命。
「我們真的等得到救援嗎?」逐漸有這樣的聲音在四周傳開。
其實這些討論本身並無太大問題,但在戰場上,這種聲音往往會加劇失敗主義的蔓延,導致整個士氣一潰千里。
OSTD的宏仁雨似乎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明白再這麼討論下去,眾人辛苦維持的士氣就要徹底崩盤了,於是立刻出聲制止這些負面的言論。
「各位請停一下!絕對不能放棄希望!只要繼續堅持下去,我們一定能夠……」宏仁雨揚起聲音,用盡力氣呼喊,試圖喚起所有存活人員心底的一絲希望。
「沒用的。」然而,一個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無情地打斷了宏仁雨的激昂宣言,「我們早就死定了。」
斯臺特曼推開門走了進來,他那張平靜到幾乎令人感到冷酷的臉上,毫無希望可言。
「你!」宏仁雨驚訝地看著斯臺特曼,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你跑來這裡添什麼亂?我正努力鼓舞士氣,你卻在這潑冷水!」宏仁雨憤怒地對著斯臺特曼吼道。
「我大概研究了三天。」斯臺特曼並沒有理會宏仁雨的憤怒,反而繼續慢步向前,碰巧正朝著八神白所凝視的大洞而去。
「從異常現象開始發生後,我就立刻運用手頭的儀器持續測量空間的能量變化。這裡的異常能量,可以說是在一瞬間飆升到了極高的峯值,然後迅速回穩,接著又再度暴增,這樣劇烈不穩定的能量場,對於傳送門的啟動根本是致命的障礙。」他邊說邊走到大洞旁邊,和八神白一起注視著外頭灰濛濛的天空。
「OSTD所製造的傳送門,本質上是使用龐大的能量撕開一道穩定且定向的通道,前往另一個空間。但當空間本身處於如此劇烈波動的狀態時,傳送門根本無法長時間維持穩定,更別提越大型的傳送門,就越難以在這種情況下運作。」他微微頓了一下,「除非……我們的運氣好到爆棚,剛好在能量穩定的那個瞬間啟動傳送門,而且還必須是規模小、耗能低,對這鏡像空間幹擾不大的類型,否則,我們大概真的是被徹底困死在這個該死的地方了。」
斯臺特曼的話,如同一記死亡判決書,狠狠地落在每一位倖存者的耳中,迅速引發了巨大的恐慌。
原本還勉強懷抱著希望,等待著奇蹟降臨的人們,頓時信念崩潰殆盡,現場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臉色一點一滴地蒼白下來,低聲的驚呼、壓抑的啜泣、惶恐的交頭接耳,如漣漪般不斷擴散開來。有人緊抓著自己的頭髮,絕望地低聲咒罵;有人雙膝跪地,全身顫抖不止;有人只是瞪大雙眼,呆滯地凝視著前方,動彈不得。
信念就像一座搖搖欲墜的城牆,只要出現一道裂痕,整座城池便會在瞬間崩塌瓦解。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還能再撐一下嗎……?」
「難道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救援隊……不會來了嗎?」
短短幾分鐘內,宏仁雨費盡心思才剛剛點燃的一點點希望火苗,被斯臺特曼這突如其來的「冷知識火箭炮」徹底轟滅,甚至連灰燼都沒剩下。
宏仁雨雖然急切地想要控制住現場的崩潰局面,但他無奈地發現,連自己的部下都早已失去了繼續戰鬥的信念,完全停止了對他的命令服從。
「只要能穩定空間的能量就可以了吧?」八神白突然開口,她清冷的聲音穿透了此刻的混亂,如同一場及時降下的理智細雨,瞬間澆熄了眾人心中的恐慌與絕望。
「呃……沒錯。我們之前之所以能穩定並無效化這個異常空間,就是因為找到並且無效化了空間的核心。所以只要能再次找到核心,利用創新公司的現實穩定錨,甚至只是一個OSTD山寨製作、功率僅為原版二十分之一的粗製濫造品,都足以暫時穩定這個空間。」斯臺特曼看向八神白,臉上明顯透出震驚與疑惑。他從沒打算將這個成功機率近乎為零的方案提出來,因此八神白的突然提問,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我從來沒提到這個計畫的細節,妳……是怎麼知道的?」斯臺特曼盯著八神白,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驚訝。
「各位,我們還有希望!」八神白提高了聲音,話語堅定而清晰,「這是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了!我們難道要一直待在這裡等死嗎?還是應該奮力一搏,找到空間核心,無效化這個該死的異常?」
她看見人們的眼神開始動搖,於是再接再厲地搧風點火:
「各位,我們是守護人類的人啊!正是因為我們奮戰在黑暗之中,才能確保我們所愛的一切沐浴在美好的光明之下!在座的每一位都曾出生入死,哪一次沒有把自己的生命置於身外?這次,就再讓我們拼一波吧!讓那些該死的異常,見識見識人類真正的勇氣!」
八神白的聲音落下,現場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然後,有人拍起了掌。
啪——啪——啪啪啪——!
掌聲從最初的稀疏逐漸變得熱烈,隨即演變為震耳欲聾的歡呼。
BAM特使傑佛遜·「傑克」·史東沃高聲咆哮:「對!我纔不會坐在這裡等死!」
法國異常事務研究所的呂西安·瓦盧瓦特使也振奮地喊道:「拼了!搞不好真的能成功呢!」
松木建築公司的代表天原柊史則沉穩卻堅定地回應:「我們是人類文明的守護者,寧死不屈!」
OSTD的人員們紛紛站起身,大聲回應:「沒錯!我們是OSTD,我們是人類的盾!」
眾人迅速恢復行動力,有人重新檢查武器,有人開始組隊規劃新的路線,有人甚至莊重地重新戴上象徵組織身份的臂章——現場的士氣再次高昂起來,就如同從灰燼中重燃的熾熱火焰。
宏仁雨看著眼前這令人震撼的一幕,彷彿從一場惡夢中甦醒了過來。他緊緊握拳,大聲下令:
「全員聽令!立刻恢復戰鬥隊形,集中所有可用的武裝與裝備,啟動新的行動計畫!」
接著,他轉頭看向八神白,悄聲說道:「我們現在需要一個精神領袖,別擔心,妳只是掛個名。」
說完,他便大聲宣佈:「由八神白指揮這次行動!」
這一次,沒有人再提出任何質疑。
「恭喜妳啊,八神指揮官。」
神崎紗夜挑了挑眉,帶著淡淡的戲謔微笑說道,「妳現在也和妳哥一樣,成功爬到指揮官的位置了呢。話說回來,妳明明是一個異常包容派的代表,居然能把異常收容派那套口號講得這麼流暢……妳到底是什麼時候偷偷練的啊?」
八神白聞言翻了個白眼,淡淡地回應:「我只是想起來三天前晚上那個和我哥吵了一整夜的極端綠毛小女孩說過的那些話,稍微把最過激的部分修剪掉後直接照念罷了。」
「……綠毛?激進?」神崎紗夜聽到這個關鍵字後愣了一秒,表情逐漸變得微妙而複雜起來,「妳說的該不會是創新公司那對夫婦的小孩吧……?」
「對,就是她!」八神白用力點點頭。
神崎紗夜瞬間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苦笑著說:「那女孩的言論真的這麼激烈啊?我本來還以為三天前在車上妳哥說起那件事,只是他個人的特殊癖好在作祟,畢竟為了『矯正』小女孩的觀念,居然會特地跑去房間和她『徹夜長談』……原來真的是她講話過於激進?」
「我對於我哥是否真的是蘿莉控這點,至今還是抱持懷疑態度的。」八神白淡然地補上一刀。
神崎紗夜聽到這句話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但很快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皺起眉頭:「欸對了,創新公司的代表好像早在三天前第一場戰鬥爆發時就失蹤了吧?這幾天完全沒看到他們的人影……」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她稍微停頓了一下,語氣出人意料地柔和了起來,臉上浮現出一種像是「大人看著失去雙親的孩子」般的憐憫神情,「這麼小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倆應該根本不在乎吧。」
八神白微微眯起眼睛,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偷偷側過頭觀察神崎紗夜有沒有聽見。
——畢竟,在那間公司工作的傢伙基本上都是「為了公司利益,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人。
她低下頭,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嘲諷而涼薄的笑容。
林牧他……會為這種事情感到難過嗎?
不可能吧——
她比誰都清楚創新公司那些人的真實面目。他們骨子裡那股永恆不變的冷靜與算計,從來不曾被什麼情感動搖過分毫。
那些將人性與溫情用精緻科技巧妙偽裝起來的手段,她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所以,她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