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什麼?」八神白從那被炸出大洞的牆縫裡,探出自己小小的腦袋,瞪大雙眼望向窗外突如其來的異動。
「是坦克!各型號都有,數量還不少……」宏仁雨也小心翼翼地靠近牆邊,凝視著會場外正集結的裝甲部隊。
「現在該怎麼辦,長官,還是……指揮官?」一名站在一旁的 OSTD 士兵神情緊張地詢問。
「你這樣問我,我怎麼答得出來啊?」宏仁雨皺起眉頭,語氣有些無奈,隨即轉頭看向站在身邊的少女——那位剛剛才被任命的『指揮官』八神白。「怎麼樣,指揮官,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腦袋一片空白。」八神白盯著窗外越聚越多的坦克群,面無表情地回應。
【真倒楣啊……才剛戴上『指揮官』的頭銜,馬上就來這種超規格的考驗。】她腦中閃過幾小時前發表演講的畫面,只覺得命運跟她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敵方的裝甲兵力對我們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威脅。說實話,我們受的訓練可不是為了這種戰場……我們是應對異常事件的人員,根本沒配備反裝甲的武器與配套訓練。」宏仁雨推了推眼鏡,語氣變得更加嚴肅。
「又來一套讓人搞不懂的戰術操作……」八神白搖搖頭,「之前那些步兵還會衝到一定距離後停下來,然後就地猛烈開火,等時間一到再迅速撤退。這種莫名其妙的打法已經夠詭異了,現在居然直接把一整排坦克停在我們正門口,是想演哪一齣啊……」
「說起來,妳那個尋找核心的作戰計劃……有什麼新想法嗎?」宏仁雨話鋒一轉,語氣略顯期待。
「能畫出來的『作戰圖』不少,但大多數說白了就是送死……真正算得上優良的計畫,寥寥無幾,而且還得看運氣吃不吃得開。」八神白長嘆一口氣,語速緩了下來,「雖然說不吃點苦是不可能的,但大家想要的,是活著離開這裡。當你拿出一份成功率低到只剩幾人生還的計劃時,根本沒人願意去執行。」
她眼神飄向遠方,「於是意見開始分裂,有些人甚至直接把你們 OSTD 扣上『收容失效的元兇』這頂帽子,說什麼既然是你們的鍋,那就該由你們來執行所有高風險的行動。」
「我一點也不意外。」宏仁雨冷笑了一下,「看看幾天前那些各國與企業代表,談話中都帶著濃濃的火藥味。他們一邊高舉團結的旗幟,一邊各懷鬼胎。利益誰都想拿,真要犧牲自己?沒幾個人會真的願意。」
他語氣漸沉,「現在他們願意合作,只是因為還沒死。如果真的能活著出去……搞不好第一件事就是對我們 OSTD 秋後算帳。」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格外低沉,「欸,我個人有個非常黑暗的猜想……我懷疑,我們的高層根本沒打算讓我們回去。從他們的角度看,要是我們全部戰死,那後續就不用煩惱救援與名譽問題了。乾脆一口氣全歸類為『已殉職』,反倒乾淨俐落。」
宏仁雨雙手插進口袋,眼神有些空洞,「雖然那些說我們該去送死的話很過分……但老實說,會議選在異常現象內召開這件事,我們這邊也不是毫無責任。多少還是帶著炫耀意味吧。」
說到這裡,他像是被八神白的情緒帶動,也順勢把心中積壓的鬱悶全都吐了出來。
「長官!您快看!」突然,一名士兵高聲驚呼,手指直指會場外聚集坦克的方向。
【什麼情況?】八神白順著那名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士兵正用木棍綁著白布條,緩緩地向高峰會場大樓靠近。他刻意放慢腳步,彷彿在刻意表現出毫無敵意。
「現在這是搞什麼……?」宏仁雨眉頭緊皺,「明明他們剛才擺出的是準備一波轟炸的態勢,結果現在又派人舉白旗慢慢走過來。我知道我們身處在異常空間內,很多現實世界的邏輯都不適用,但這也太詭異了吧。」
他語氣裡帶著難掩的困惑,轉頭看向八神白:「這算是某種形式的威脅嗎?」
「我不這麼認為。」八神白神色凝重,眼神銳利地掃過遠處舉旗士兵的身影,「如果對方真想開戰,他們在一天半前就有能力發動總攻,直接把這棟樓夷為平地。我們現在這副狀態,對他們來說根本是隨手就能解決的小場面,甚至不需要十輛坦克,只要全力讓步兵推進就能把我們徹底殲滅。」
她深吸一口氣,語調轉為沉穩而冷靜:「他們之所以選擇不動手,一定有他們的目的。」
說到這裡,她瞥了宏仁雨一眼,語氣突然轉冷:「話說回來……你們對這個複製1949年北平的鏡像空間異常,究竟掌握了多少?為什麼我每次問起來,你們 OSTD 總是一問三不知?」
她腦中浮現一個小時前的對話畫面——當時自己主動詢問宏仁雨是否能更詳細地透露與這異常有關的資料,結果對方卻含糊其辭,顯得根本說不出所以然,隨便敷衍了幾句就把話題打發了。
那時八神白不再等待答案,而是乾脆動用自己的異能。她的能力直通人心,而這次的結果讓她背脊發涼。
她震驚地發現——眼前這些自稱為 OSTD 高級人員的人,對這個被命名為「鏡戰迴響」的異常,幾乎一無所知。他們掌握的資訊量……竟然與她這個臨時指揮官完全一致!
「這個……真的很抱歉,是國家機密……你們畢竟是外國人……無法透露太多……」宏仁雨面露愧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是啊,國家機密。」八神白翻了個白眼,語氣裡滿是諷刺。
自那之後,八神白便開始動用異能,逐一讀取在場所有 OSTD 成員對這異常的認知。可她發現——每一個人的記憶裡,關於這個鏡像空間的訊息,都和她知道的一模一樣!
這讓她心底生出一個更大的疑問:
——他們當初到底是怎麼找到這個鏡像世界的核心,又是如何成功讓異常失效的?
「那個……雖然不太想打斷你們思考,不過……那個舉著白旗的士兵,好像在喊什麼。」米德里斯不知何時也湊了上來,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與不安。
「舉白旗還喊話?我猜他是來勸降的吧,總不可能反過來是來投降的。」宏仁雨重新將目光集中在那名士兵身上,眉頭緊鎖。
只見那名士兵站在大樓前方,雙手高舉綁著白布條的木棍,聲音穿過風聲與回音,傳了過來:
「別開火!!請不要開火!我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我是代表我軍最高指揮官,前來邀請各位進行談判的!」
八神白正準備開口回應,卻被宏仁雨伸手攔下。
「先別急,我們得觀望一下。」他語氣嚴肅,眼神凝視遠方,「這種情況屬於與異常接觸,必須遵守國際公認的應對準則。依照準則,在確認絕對安全之前,不應與對方建立任何直接溝通。」
「咦?還有這種規則?」八神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當然有。」宏仁雨點點頭,用一種科普講解的語氣繼續道:「那是去年由創新公司發表的新型異常接觸準則,算是徹底推翻了1976年聯合國全球異常應對機構——GARA提出的主動接觸與研究政策。新準則強調保守應對,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風險,從而將異常對人類的威脅降到最低。」
「讓我猜猜……發表這種像是要倒退回1945年人類對異常一無所知時期的接觸準則的人,是創新公司的收容權威——林牧博士,對吧?」八神白幾乎不加思索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
她對創新公司的運作再熟悉不過了,尤其是林牧博士這號人物——那位幾乎與“收容”這個詞劃上等號的人物。
「倒也不全是他的個人發表,」宏仁雨笑了笑,語氣帶著一種介紹偶像般的敬意,「但他的收容方式,的確已經成了業界標竿。說實話,連我也時常參考他發表的案例與作法。他可是權威啊。」
他像是在強調這點似的繼續道:「而且……還有誰比他更有收容經驗?全世界有57%的異常都在創新公司手中。而除了聯合國資助的 GARA,還有哪個國家、哪家企業願意不計成本、不求回報,專門收容異常?創新公司養著一整批高危異常,林牧博士卻能十多年來維持穩定,幾乎沒出過大事。他開口說『一』,基本上也不會有人敢說『二』。」
他的語氣中滿是佩服,幾乎用一種講述傳奇人物的語氣在讚頌林牧。
「明明就是個思想保守、戴著有色眼鏡看異常的守舊派……」八神白低聲喃喃,語氣不無不滿。
「妳說什麼?」宏仁雨聽見她的低語,眉頭一挑,略顯好奇。
「啊,沒什麼……只是覺得他這次沒來,挺可惜的。」八神白隨口敷衍過去,目光轉向窗外那舉白旗的士兵。
「是啊……我本來也想找他交流一下。畢竟我在 OSTD 這邊,也是專門負責異常收容的。」宏仁雨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輕嘆了一聲。
【這種阻礙人類與異常和平共處的觀念,還是不要傳播得太廣比較好。】八神白在心中默默想著,心底湧上一絲慶幸——林牧沒親自出席這場峰會,至少不會當場「汙染」異常收容界的新血。
她的眼神沉了下來,【或許……我也該多發表一些文章了。如果能形成新的聲音,也許,就有可能改變這個封閉僵化的體系。】
舉著白旗的士兵見整棟建築內遲遲沒有任何回應,便像是默認對方同意了一般,高聲喊道:
「若各位代表同意,我軍最高指揮官將於十分鐘後,親自抵達廣場正門前,進行正式談判。我們代表不會攜帶任何武器——希望各位認真考慮。」
話語一落,那名士兵便轉身,以倒退的方式慢慢離開,沿著原路走回高峰會會場外,舉著白旗的身影在灰濛的空氣中顯得格外詭異。
「怎樣,要去嗎?」八神白偏頭看了宏仁雨一眼,聲音平淡無波。其實她問了也等於沒問——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的態度很簡單。」宏仁雨語氣堅決,「從不與恐怖分子談判。尤其是對方還是異常存在。恐怖分子好歹還是人類,但……」
他停頓片刻,回頭望了一眼會場內那些惶惶不安的人們,語氣低沉了下來:
「八神小姐,你給了大家希望。但很遺憾……希望並不足以活下來。這是殘酷的現實。」
「你說得對。」八神白點點頭,嘴角卻毫無弧度。「我那場激勵人心的演講,目的就是為了提振士氣而已。至於什麼鎮壓異常核心……那不過是我用粉筆隨便一畫,連個顏色都沒加,那種隨便畫出來的一個餅。」
她的語氣冰冷,聽不出一點自嘲還是真心。
「好直白啊……」宏仁雨苦笑,「雖然我當時聽得出來,我相信其他明眼人也聽得出來。但——就算明知道是謊言,人們還是會選擇相信。因為希望,就像是漂浮在**中的一塊浮木。它無法讓你踏上陸地,但光是能抱著它,就足以讓人產生『還有救』的錯覺。」
他搖搖頭,語氣裡帶著一種既疲憊又頑強的意志:「如果這樣能換來一線生機,哪怕代價高昂……我也願意付出。」
八神白轉身,背影如影子般被會場內昏黃的燈光拉長。
「那麼……你大概得出賣自己的靈魂了。」她輕聲說,然後走入會場,準備向所有人宣布——談判即將開始。
「就算如此,我也願意。」宏仁雨沒有回頭。他站在牆上炸出的大洞旁,抬頭望向天空——那片無風、無光、永遠灰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