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搞一堆不是人幹的事，我又不是沒見過：殺人越貨、滅口封喉、擄人勒索、暴力威脅、賄賂政府單位——甚至拖欠薪資。」
林牧說到最後一項特別咬字，因為那一刀，他自己也挨過。
「但那些都與我無關……至少，多半無關。但如今真要我幹這種事——把所有人殺光什麼的——我不覺得我幹得出來。」
「很抱歉，你必須做。」艾蜜莉亞斬釘截鐵。「林牧，你不會真以為你把資料帶走沒人察覺吧？我們可是對你的底細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只是因為那份資料的保密方式幾乎不可能被任何人破解，我們才沒特別盯你。再說了，你可是公司的寶貴資產。」
「更精確地說，是我的『身體』。」林牧補了一句，「我的『身體』才是公司那無上的寶貴資產。」
「那倒是實話。」艾蜜莉亞無情地回道，「要造出這副身體的技術難度不輸光刻機，材料價值也不輸航太／軍用級碳纖預浸料與大型複合材料。」
「謝謝妳精準地認同了這具身體，並順便否定了我的靈魂。」林牧被這意想不到的一記冷槍一擊胸口打得發悶。
艾蜜莉亞看了他一眼，嘆口氣：「好姐妹，這都是為了人類大義。」
林牧不答，只是一把攫過桌上的藥劑，轉身朝門口走去：「我會完成任務，但我不殺人。」說完便推開房門，又回頭丟下一句「另外——誰跟你姐妹。我男的。」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還是這麼死腦筋。」艾蜜莉亞像老師看著不成材的學生，惋惜地道。
殘破走廊的日光燈冷白，藥瓶在掌心裡磕得咚咚作響。一路上，林牧反覆琢磨艾蜜莉亞的話。沒想到一切竟是套中套、諜中諜、套娃式的連環大計：先是公司的祕密外洩被 ROCAIB 掌握，接著我們被 ROCAIB 威脅，以違規方式替他們把人帶進高峰會；再來，高峰會期間公司 AICD 追查到 ROCAIB 的計畫，公司以「曝光計畫」為槓桿反向施壓，雙方最後達成協議，打算合作「一起搞事」。而艾蜜莉亞，正是向白曉婷與李明傑傳遞資訊的橋樑。再想想——斯臺特曼這種人隨時都能招募，為何偏挑這個地獄般的時間點闖進這片空間去擄他？這下，一切便說得通了。
「那麼——」林牧看了一眼手中的藥。
這個空間裡，誰是最大變數？
誰會直接威脅到這個極度承受不起變數的計畫？
想也知道：我和洪導戰力一般，只能輔助；艾蜜莉亞的作戰能力足以壓制這裡已經鏖戰三天的所有人，尚有餘裕。白曉婷與李明傑能操控這片空間裡的士兵（雖然原因不明），只是士兵被火牆死死攔住，現存戰力為零。答案呼之欲出——八神蓮司就是當前最大變數。而這支「創新公司 × ROCAIB」的聯合隊裡，偏偏只有我能跟他聊天打哈哈。
太好了，真是自作孽，自己擔。孽緣啊，八神蓮司。
林牧慢慢地走回剛才與八神蓮司聊天的位置重新坐下。八神蓮司見她回來，神情頗為歡迎。
「什麼事啊？」八神蓮司問，「有沒有把我的提議分享給同事？」
「什麼提議？」林牧漫不經心地回。
「你們三個來『白鳥』避難。」八神蓮司認真地說。
「你想太多了，這事不可能——」林牧話到一半，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你能詳細說說，你打算怎麼幫我們嗎？」林牧臉色一變，坐直了身子，一副準備聽細節的樣子。
「妳這是……？」這情緒轉折讓八神蓮司有些措手不及。他本來準備好一整套說辭，沒想到她轉念如此之快。「那好，假如妳真的打算加入白鳥——」
「等等！這感覺會是個冗長的對話。我正好有點口渴，我去幫我們兩個拿瓶水。」話音未落，他也不等八神蓮司同意，起身快步離開。
「我……不…需要……」八神蓮司原想阻止，但見她已走遠，只得作罷。
（如果她們真的要加入，對組織會是一大助力。）八神蓮司望著林牧的背影，漸漸與過去戰場上的那個身影重疊。（你們為什麼會長得那麼像她……巧合嗎？）疑問再次在腦中盤旋。
……………
林牧穿過眾人休息的議場，走到物資存放區，拿起一瓶水，又挑了一瓶看起來最甜的飲料。他擰開飲料，打開膠囊，讓粉末落入瓶中。
「這應該不會減弱藥性吧？」他一邊自語，一邊用力搖晃，直到藥粉完全溶解。
「這應該就行了。」盯著藥液均勻的飲料，他又一沉吟：這計畫漏洞百出——萬一他嚐出怪味？萬一他不喝，或只抿一口，劑量不夠怎麼辦？
「嗯……你們也要喝水啊。」
一個似曾聽過卻又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妹妹不認得姐姐了嗎？換個身分就變了一個人呢！」
「神崎紗夜……」林牧語氣裡滿是「麻煩來了」的味道。
「所以，在機場你主動回應，不是小孩懂事替父母答話，而是反射動作吧？林牧博士——不對，林沐小妹妹——說謊是不對的喔。要乖乖、說實話。姐姐最喜歡老實的孩子！」神崎紗夜以不失優雅的揶揄口吻，開林牧的玩笑。
「啊，那次欺騙妳，真的不好意思。但這是公司的命令。另外我不是林牧博士，我只是同部門的林沐；剛好同音。有時公司廣播我們兩個還會搞混呢。」林牧只能照標準程序打太極——就算神崎紗夜不知以何種方法得知了自己的身分，該裝還是得裝。
神崎紗夜先是不語，繼而失笑，調整好情緒後開口：「好吧，『林沐』。我想問問——你們公司最近幹了件大事，問當事人應該最準吧？」
「請問您所說的『大事』是指？」林牧順勢接話。
（大事？我們變成這樣都不算什麼。真正的大事，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就會發生——一個攸關你們的性命的大事。）
「這種科技，研發出來要做什麼呢？」神崎紗夜直球提問，差點把林牧問住。
「我想，是為了降低人事開銷，減少精英人員損失。」她給出中規中矩的答案。
（可要照艾蜜莉亞的說法回想——這筆賬似乎大虧。光是 A.R.F.T. 異常快速反應部隊那 1,550 人全轉化，就是天文成本，更別說文職人員了，如果真按照自己講的為了降低人事成本，少說也要幾百年才會回本。也許我一直以為公司是為了省人事費的理論，根本是錯的。）
「這樣嗎？林牧博士，你真的沒有騙我嗎？」神崎紗夜收緊語氣。
「我覺得是這樣。還有，我不是林牧博士啦，我是林沐。」我就死不承認——看妳能奈我何。
神崎紗夜沉默片刻，忽然語調一轉：「好，暫且如此認定。不過我想——創新公司大概也活不過幾日了。等你們那套完全不人道的『機械飛升』公諸於眾，你們公司多半要完。如果有興趣，跳槽我們日本『神域維安局』吧，我們會給妳不錯的待遇。」說完轉身離去。
「把我的面具當不存在，直接當我是林牧……她到底怎麼知道的？」林牧心想。
（另外妳說公司活不了幾日？恐怕你們連幾小時都撐不到。）
林牧再次大步流星地回到八神蓮司身邊，把飲料遞過去，緊張地看著他。
然而他接過飲料，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只是一股腦兒談起「如果妳加入白鳥，白鳥會出現多麼巨大的轉變」。
「妳一定會喜歡目前住在宿舍的那群人，而且她們也需要妳的幫忙。雖然我們不把他們當異常看，但他們確實需要妳的協助。假如妳能運用妳的專長幫我們重新修築宿舍，我們會非常感謝妳。」八神蓮司滔滔不絕，說得彷彿自己已經入夥。
「八神先生，我目前還在考慮。」林牧潑了他一盆冷水。
「那個……抱歉，是不是給妳壓力了？」八神蓮司停下來，反省自己的冒進。
「沒必要道歉。」林牧說著，端起自己的水喝了一口。
（厭惡感是降了一些。當然不是說就不反感了，但至少不再生理上不舒服。第一印象差，不代表以後一直差。對八神蓮司的感覺，大概是畏懼加上對超自然的排斥——不過他對人沒有敵意，又待人和善，相處了一段時間也就習慣了。）
「我還是希望妳考慮一下。」八神蓮司說完，拿起那瓶飲料，擰開。
（哦！終於要喝了嗎！）
林牧盯著他。八神蓮司把瓶口抵上嘴唇，灌下第一口，卻立刻停住。
「怎麼這麼怪的味道？又甜又帶苦。」他一皺眉，準備旋上瓶蓋。
（不！不可以！就一小口不行！）
林牧豁出去了。他奪過八神蓮司手中的飲料，直接往他臉上按。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把八神蓮司嚇住，也讓他來不及防備，被強行灌了幾口。
八神蓮司掙扎著拍掉飲料，同時甩開林牧。林牧被甩倒在地，翻滾了半圈。
打鬧聲引來眾人側目，八神白也被吵醒。
（不好！這真的不好！）
林牧心頭一緊，抬眼看向八神蓮司。他撐起身，朝自己走來。
（跑！必須跑！雖然不知道劑量夠不夠，但不能待在這裡！）
林牧猛地起身，往附近的走廊疾奔。
「等一下！」八神蓮司想追，身體卻開始晃，步伐愈發沉重，眼皮也慢慢闔上。
「不好……被、下藥……」他難以置信林牧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做這麼張揚的事，但此刻已無法再多想。
八神蓮司踉蹌了幾步，終於倒臥在地。
